不知怎地,趙至新這句話明明帶著一些安慰的味道,但聽在方容耳中,竟惹得她心頭一陣酸楚,無端地委屈起來。她強掩著不悅,揪著一顆不悅的心,悶不吭聲垂下了頭,有一口、沒一口地扒著飯。誰知道人的心和舌居然還會互相影響,心情沉重失落……連她平常鍾愛的三鮮燴飯頓時也失去了吸引力,變得淡而無味、難以下嚥。
斜著頭瞟了他一眼,他竟然依舊是一臉開心地享受著他的牛肉麵,吃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發現她的沮喪失意和忿恨不滿。
難道他壓根兒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感覺?!
方容再也壓抑不了內心一股悶燒的怒火,她咬著下唇,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勉強噙住正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低聲衝著他說道:
「我沒胃口吃不下,先回去了,你慢慢享用吧。」說完,從皮夾中抽出一百元紙鈔壓在桌面上,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在眾目睽睽下被方容來這麼一下,趙至新不禁惱羞成怒地追了出來。他氣急敗壞地衝向前,在幽暗的紅磚道上猛然抓住她手腕。一旁的路燈故障了,毫無規則地一明又一滅,暗淡的光影投射過來,映照出他臉上不停閃過的怒容。
「拜託好不好?你又在耍什麼大小姐脾氣啦?」他狠狠攫握住她的手,一點都不肯放鬆。「你有什麼不痛快就直說,不要老憋在心裡跟我嘔氣,還擺一張臭臉!真受不了,無緣無故的……」
這下子,方容可真氣炸了,用盡她全身力氣甩開他的手。過分的用力使她踉蹌地倒退了三步,她未加思索便咬牙切齒地點燃了導火線:
「無緣無故?!」她冷哼了一聲,忿忿說道:「上大學以來,你對我要求這個、要求那個,一點自由的空間都不給我,沒害我窒息,我都要謝天謝地了!你要我陪你上課,我依你;不要我去社團,我也依你;不准這、不准那,我全依了你,甚至連正課都沒去過幾堂。明天就要期中考了,你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不爭氣的滾燙熱淚使她哽嗆得難受,她連忙背過身去,不讓他發現她的脆弱,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發洩出來:「而你,竟然只會說風涼話!」
他用力抓著她肩頭強迫她轉回來,滿臉不服氣,訕訕地辯解:「我哪有說什麼風涼話?」他的表情就像在壓抑著什麼。
頓時,方容覺得好無助……她失去了與他爭辯的動力,來自課業和他的雙重壓力,就像有千斤萬斤重,讓她喘不過氣、讓她疲於應付。聽他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脫罪,她只能顫抖著羸弱的雙肩,不發一語垂頭低泣著。
他斜倚在牆邊點燃了一根煙,不斷吐出熏得方容咳嗽的難聞白霧,用著一種讓人極端不舒服的傲慢語氣質問她:「怪我沒給你自由?好,我正巧有話問你。今天鄭哲偉來找我傾吐了一堆心事,你知道我聽了有多難堪嗎?」
「干我什麼事?」聽他沒頭沒腦說了些不相干的話,她不禁納悶起來。她覺得鄭哲偉跟她根本八竿子打不在一塊兒,對他的瞭解,也僅止於他是趙至新班上的班代而已。
「干你什麼事?」趙至新猛然吸了一大口煙,然後又用力呼了出來。話中充滿了嗆人的煙味和火藥味,她見到他青筋爆出的樣子。「他說他要追你,聽清楚沒?鄭哲偉說要追你!我早就料到了,當初你說要以表兄妹相稱,還不是想有更多招蜂引蝶的機會?!哼!沒給你自由都到這種地步了,要是放任你,那還得了?我根本無法想像得戴多少頂綠帽子!」
天哪,他居然滔滔不絕給她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
當下,方容突然有種被糟蹋得無地自容的難堪。
招蜂引蝶?!這竟是他男朋友對她的形容?!難道在他心中,她從頭到尾就是這麼不堪?!
她的心就像被人用一把利刃捅穿了過去,鮮血沿著胸前和背脊汩汩流下,因為失血而失溫——她好冷。
在淒淒的秋風中,她瑟縮著身子撂下一句賭氣的話:「既然我在你眼中……是這種人,我想……我們畢竟還是不適合……」她用力咬著下唇,幾乎滲出血來。她忘了唇上的疼痛,她聽見她用一種極為虛弱的聲音作了個驚天動地的決定。「我們……分手吧。」
這種感情不是她要的——一直都不是。她要的是彼此的尊重、包容,互相的信任、鼓勵,而不是一味地付出卻付諸東流,不被珍惜、不被體諒。
她狠下心來揮揮顫抖的手,攔了輛急駛而近的計程車,逃離了他惡狠狠的視線範圍。窗外漸漸遠去的他仍呆站在原地,緊握著因為忿怒而發抖的雙拳,好用力、好用力……方容簡直不敢想像若是挨了他一拳,會有多麼痛!
車上的方容,心情蕩到了谷底……因為哭泣而充滿血絲的眼呆滯地鎖在窗外閃爍的霓虹,餘光瞥見前座的司機不時由車內的後照鏡好奇地打量著她;偏偏她雖難堪,卻還是克制不住啜泣、克制不住哽咽。
她真的傷得好深、好深……與趙至新在一起一年多,她總是強迫自己讓步來配合他的生活,幾乎是無怨無悔的;而他,卻像一個被寵溺過頭的小孩一樣不知足,甚至變本加厲到不知分寸的地步。他抱持的想法是——「大男人」才叫有個性,太體貼女人就是「懦弱」。
她一再地包容他,如今換來的不是他的成熟懂事,卻是他不可理喻的冷嘲熱諷。
拖著疲累的影子回到宿舍,方容勉強睜著哭腫的困澀雙眼,百般不願地杵在書桌前準備明天考試的內容。
漫漫長夜,支撐她的力量是一分渴望、一分希冀——期待電話鈴聲響起——即使只是一句安慰也好。只要一句安慰,她會原諒他,她會再給他一個機會,她相信她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