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他跳下車。天芷聽見由遠而近的跑步聲。
「喂!」他雖然急得冷汗直冒,卻也注意到搖她的時候不該用力。「你有沒有怎麼樣?」天芷身著厚重的大衣,安全帽遮住了她清麗的面容,他顯然並沒發現地上躺著的是個女孩。
「喂喂喂……老兄,你可回答我啊!」那人更慌了,乾脆屈膝跪了下來,在天芷身側倒抽著氣。「God!怎麼會有這種事?我到底做了什麼!」
天芷回過神來,沒吭氣,也沒力氣回應他。她只是無力地睜開眼,瞧著眼前這個籠罩在黑暗和雨水中的臉孔。風雨交加中,她只隱約看見了一團黑影。
總不能整晚都躺這兒吧?「唔……。」天芷勉強自己動了動。
「啊!你還活著?謝天謝地!你還活著!」那人激動地發出連聲驚叫,就像得到救贖一般。在模糊的視線中,他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這個可憐的摩托車騎士撞飛了出去,搞不好已散了好幾塊骨頭。看來,他的確小看了天芷的機靈。
當他正要衝上車拿大哥大叫救護車時,天芷叫住了他:「喂,請你……扶我起來好嗎?」她的聲音,比初生的小貓還微弱。
「等等,我看看……。」他輕柔地仔細檢視了一番,確定她沒有大出血和骨折現象,才緩緩地扶她坐起來。
天芷覺得頭恍若沉甸甸的沙包,知覺混沌,舉起顫抖不止的雙手,向安全帽探去。這個人還算體貼細心,動作快了她一步,搶先為她解開緊勒下顎的繫帶,取下笨重的安全帽。
他就像見到什麼難以置信的景象般,睜大了眼,呆愣在原地!
赫然出現在眼前的容貌,是如此地柔美、秀麗而精緻。
原來,「他」是個女孩!
天芷無視於他的詫異,連連伸手抹去臉上的水漬。但是,雨水還是前仆後繼地淋上她的臉。
她將雙手往地上一撐,用盡力氣起身;他卻伸出雙手按住她削弱的肩,阻止了她吃力的動作。「先別站起來,以免負荷不了傷勢。你等一會,我去車上拿雨傘讓你擋雨,順便去叫救護車。」他想,或許她會需要專業人員、急救設備的救護。
「我沒事,別麻煩救護車了。」天芷不顧他反對,掙扎地站了起來。還好,雙腳還管用。低頭瞧了瞧自己——天哪!這模樣簡直狼狽得可以!
見她這副逞強固執的樣子,他真不知該生氣還是該高興。「喂喂喂!」剛離開三步遠的他,又朝天芷跑了回來,剛好架住踉蹌站不穩的她。「叫你別動嘛,真是的!」他低聲責備這個不知死活的女孩。
「我沒事。」天芷又重複了一次。「我要我的車。」說完,無視他的反對,自顧自地拖著僵硬麻木的雙腳朝「案發現場」走去。他雖不悅,也只能無奈地跨前一步,支撐著她,謹慎小心得就像撐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天芷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陣中找到了目標。她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啞然……!
這兒哪有什麼Dio?觸目所及,只有一輛車頭半毀的BMW和……一堆廢鐵!
BMW的車燈一明一滅,就像哀悼著Dio消逝的渺小生命。
哇!天芷臉上的水滴從冰冷變成滾燙。
她哭了!在滂沱大雨中嚎啕大哭,雨聲卻吞沒了她的哭聲。
她哭了,為了她的小Dio;雖然它稱不上是什麼稀世珍寶,有時天氣冷還會罷工發不動;但是,這段日子下來,它陪著她東奔西跑,多多少少也有了感情。而現在,它卻被撞成了稀巴爛!
她哭了,因為他的車是輛BMW。她完了!沒想到她這麼會挑,居然挑上一輛價值不菲的名貴跑車!
天哪!為何世界不就此毀滅算了?來顆彗星、來顆核彈,或者來堆飛碟送下外星人來場星際大戰也好……,至少她可以早些從接踵而至的厄運中解脫!
然而,天不從人願!
她有種被整個世界遺棄的感覺,心頭就像狠狠被敲了一記悶棍,痛徹心扉,不由自主地又哭得心慌意亂、肝腸寸斷。
「怎麼了?傷口很痛是不是?」他察覺了天芷的抽噎,連忙由側邊繞過來,盯著她因為痛哭而扭曲的臉,輕聲下了一道命令:「快,快上車,我送你去醫院。」
「我不去醫院!跟你說我沒事就沒事!」天芷仍是淚流不止,她哽咽地大喊:「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回家!」她現在最渴望的是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只要躲進屬於她的小天地,像木頭人一樣癱躺在暖暖的被窩裡,或許可以強迫自己忘了這世界的存在。
他雖然覺得不到醫院驗傷直接送她回家有點不妥,無奈拗不過固執倔強的天芷,又不忍見她老這樣倨傲地佇立雨中,看起來就像在凌虐自己單薄的身子。
他撇了撇嘴,勉為其難地順了她。「好吧,聽你的,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兒?」
「天母。」她的聲音,跟體溫一樣冷。「榮總附近。」
於是,他將Dio的屍體拖到路邊暫放,開車送天芷下山。
雖然車頭歪斜扭曲難看了點,不過,車子沒有因為方纔的猛烈撞擊而拋錨,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難免在心中一陣嘀咕。明明距離住處不到一公里,偏偏人在倒霉時,厄運怎麼也逃不掉、用不開,還好老天保佑,否則真要出了人命,他的一生可就毀了。
沿路上,天芷就像個沒有生命的陶瓷娃娃,呆滯地凝望著車窗上規律來回的雨刷,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下山後,不知經過多久,他倏地靠邊停下車——在榮總門口。
說實在的,他總覺得不放心,尤其見到身邊這個嬌弱女孩額前的劉海滴滴答答落著雨珠,凌亂的發上沾纏著東一塊、西一塊的雜草和爛泥,身上的衣服出現了好幾處長條的裂痕,臉上的表情,雖是冷酷高傲,卻有著令人憐憫的落寞無助。他又不是鐵石心腸,怎能狠下心來坐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