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研璽才從食物堆中揚起頭來說道:「對了,聽佳卉說,你這個大名醫要出來開業啦?」俊良輕輕放下手中的銀叉,點了點頭。奇怪的是,他的眼中突然出現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似乎因為研璽的話而聯想到敏感的事情。
「怎麼啦?」研璽最懂得察言觀色。
「大哥……。」
「看來,真的有事?」研璽跟著也把刀叉放下。
「我……。」
「別我啊你啊的行不行?」
「我……不知道該不該講。」
俊良支支吾吾的態度把研璽逼急了,他慌忙捉住俊良的肩頭,前後搖了好些下,氣急敗壞地探知詳情:「喂,你別吞吞吐吐行不行,像不像一個男人啊?到底怎麼了?你就別賣關子了,扭扭捏捏像個女孩子家成何體統?」研璽想藉重話激俊良吐露心事。
「大哥……。」不等俊良接下去,研璽便插了話教訓他一頓:「我可警告你,你別只是大哥大哥叫個沒完,有苦不說、有難不同當,算什麼兄弟!」
「實不相瞞,今天找你的目的……。」俊良抿了抿嘴,停了幾秒才說:「跟小卉有關……。」研璽果然閱人無數,懂得如何應付百樣人,他的激將法奏效了。
不知怎的,研璽總覺得今天的俊良有點怪,神色不定、扭捏不安不說,語氣還隱隱帶著酸澀苦楚,搞得研璽原本輕快暢然的一顆心也跟著猛地一墜,變得沉甸甸的。
「佳卉?」研璽又問:「佳卉怎麼了?前幾天她還到公司來找我,要我陪她吃晚飯呢,看她蹦蹦跳跳,跟以前沒有兩樣啊!為何反而是你這個做哥哥的這麼怪異,坐立不安又語無倫次的,好像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一樣。」
「大哥,恕我冒昧一問,你對小卉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種?」
「哪一種?」研璽重複了一次,俊良沒頭沒腦迸出來的問題教他啼笑皆非。「這還用說,當然跟對你的感情一樣啊。你們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像弟弟妹妹,你們不也把我當成大哥一般看待嗎?」
「我是把你當成大哥沒錯,」俊良的音調漸漸從和緩轉為激動,如沉沉鼓聲字字敲在研璽心坎裡。「可是,小卉並不這麼想啊!她從沒把你當成哥哥,在她心中,你和我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出她對你的……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愛?」
研璽聞言,隱隱有些愧疚起來,不由得懷疑起自己一直用裝傻來應付佳卉的愛是不是太鄉願、是不是錯了?他用拇指和食指在下巴輕輕來回摩搓著,用力咬了咬下唇,應道:「俊良,不瞞你說,我也不是木頭人,怎會察覺不出佳卉的不對勁。」
「不對勁?!」俊良皺了皺眉,滿臉寫著不以為然。「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日久生情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不對勁?」
「你別激動,」研璽急忙安撫俊良的情緒。「佳卉是個可愛的女孩,但我們並不適合,我跟她……。」
「只是玩玩的?」俊良搶著接話。
「俊良,你到底是怎麼了,情緒這麼不穩定?還這樣胡言亂語的。」研璽有些不悅。
「大哥,你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說我胡言亂語,自己卻……。」俊良話說到此,又警覺到什麼似地嚥回了話,激動的情緒幾乎已成憤慨,害他差點控制不住脫口而出「胡作非為」四個字。好在沒有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否則現在一定正為了不該撂下如此的重話而懊惱。
俊良暗想:男歡女愛,本是自然之事,怎能說是胡作非為?可是,當一想起佳卉對他哭訴自己懷了研璽的骨肉時,對他來講,情形似乎只比世界末日好一些。
當然,剛開始他也不願相信,但佳卉哭哭啼啼、彷徨無助的模樣又太過反常,教他不得不接受這個「既成事實」。
「其實,我也不很明確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研璽顯然沒意會到俊良心裡在氣憤些什麼,即使能感覺到他的不平,也不真的清楚事情到底有多麼嚴重。
俊良沒搭腔,只是用叉子胡亂攪著盤中剩餘的沙拉醬,瞅著粉紅色的醬汁被撥到盤邊,又順著原來的軌跡流回中央。
研璽撥撥額前的黑髮,交疊雙手在胸前,誠懇地解釋,像要請求饒恕一般:「俊良,或許我真的做錯了。」
研璽的確有些懊悔。如果打從一開始便義正辭嚴跟佳卉說個清楚,明白拒絕她,也許早已助她慧劍斬情絲,把感情轉移至真正的有緣人身上了。
然而,話說回來,當初之所以遲疑不決、敷衍應付,何嘗不是擔心因為自己的冷酷而傷害了佳卉?在研璽眼中,佳卉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他始終相信,她只是一時糊塗,錯把兄妹間的依賴誤認為男女間的愛情。有一天,她會恍然大悟的!
所以,本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人生哲學,研璽不願多說什麼,只待佳卉成熟了、懂事了,就會明白一切。
無奈,造化弄人,事情進行得不如想像中的單純容易,演變成這種後果,研璽自覺不容推諉塞責。他垂首斂眉,一邊忖著,一邊將面前只剩沙拉醬和幾片碎生菜的大圓盤推到一邊。
「大哥,」俊良點了根煙叼在嘴上,低聲道:「本來,這是你們倆的事,我不是當事人,不該插手過問。」他猛吸了一口煙,接下來的話語摻著白煙,更顯得有些撲朔迷離。「但事已至此,我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了。說明白些吧,我希望……你能……給小卉一個交代。」
「交代?」研璽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俊良,滿臉疑惑。
「你知道嗎?」俊良的理直氣壯頓時變得沉重悵然:「這陣子,小卉常發燒,無緣無故地。」
「發燒?怎麼回事?」
「我也覺得擔心,所以,我幾乎是窮拖猛拉把她押到醫院,強迫她接受最排斥的健康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