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後黃昏,清淺的陽光斜灑進來,一張輪椅靜置在院子裡,微風吹動薄毯,井憂藍倚在門邊凝視著,一抹淡淡的哀傷湧上心頭。
輪椅上的男子輕輕咳了一聲,她站直身體,正急欲過去照看,一切又已回復寂靜。只聞樹頁颯颯,斑駁的光線爬在他臉龐上,在模糊中與玉蘭花的香氣交雜一起。
玉蘭花是母親生前的最愛,而那輪椅上的男子是憂藍的父親。
屋子裡也曾經充滿歡笑。工作之餘,井南儀最愛回家與妻子景鈺書廝磨,陪伴一天天長大的小女兒……那段幸福時光似乎很遙遠。憂藍沉醉於舊時夢裡。
「井小姐,我該下班回家了。」隔鄰的看護旺嫂輕拍她道,「晚餐我煮好了,趁熱快進去吃吧。」
「謝謝,這太麻煩你了……」看護的工作並不包括管家、料理三餐。
旺嫂有著純樸婦人的特質,重量級的身體邁向門口。「三八才這樣,順手而已,老是跟我客氣這個。」
憂藍嘴角輕抿,走去推父親,「爸,我們進去吃飯。」
井南儀困難的反手抓住女兒的手,示意她摘點玉蘭花下來。
「明天早上再摘好嗎?家裡已經有了……」
「你媽媽喜歡新鮮的玉蘭花香,沒關係。」井南儀仍堅持。
憂藍照做了,忍不住心中無盡的歎息。慨如今日,何必當初?如今再多的懺悔也挽不回悲劇的發生了。
再美好的婚姻也擺脫不掉外遇這殺傷力強的破壞,任是恩愛逾恆的夫妻、海枯石爛的戀情也禁不起歲月的磨蝕、外界誘惑的考驗。
第一次震驚目睹父母吵架,自此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可是一碰見父親,便又大吵大鬧不可開交。
「爸爸有其他女人……」這個指控也漸漸越長聽見。
「你要相信我,我沒有……沒有做出對不起你和憂藍的事。」爸爸不斷這麼解釋著。
「沒有!你敢說你沒有對李孟謹心動?那又何必常往她家裡跑?」聲嘶力竭的是受創彷徨的一顆心。
「不……不是。」他心虛了。
每次的爭吵總是無止無盡。同情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十幾歲的女兒……這個好冠冕堂皇的借口,並不能解釋父親為何留連別人家。
「爸爸,你不喜歡媽媽和我,反而喜歡那個阿姨了嗎?」十歲的憂藍苦著一向快樂的小臉問。
井南儀痛苦的緊抱女兒。「沒有這回事,世界上爸爸最愛,最疼的就是你了。」
維持了好一段平靜日子,似乎已經恢復昔日的和諧。一個冬日深夜,一遍嚇人的電話鈴響,驚悚的宣告了悲劇的開始。
「南儀……求求你救救嵐心,她學壞,現在被拘留在警察局……」話筒裡哭哭啼啼的。
井南儀和妻子相互對峙。她瞭解他的善良心軟,可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婚姻,這次說什麼她都不願他再與那對母女有任何糾纏。
「怎麼說總是同事,她有困難……」
「公司同事那麼多,不差你一個人的關心。」
「可是……」
「如果你非要去的話,我和憂藍馬上離開。」溫柔的鈺書第一次決絕的威脅人家,而且是對自己的丈夫。
井南儀放棄了,打了律師朋友的電話,拜託對方協助辦理李嵐心的事。
憂藍國中畢業後,家中戰爭一觸即發,父母爭吵的焦點仍是李阿姨母女,只是她曉得這次將不會善了了。
她心中隱隱約約有不好的預感,母親愈來愈陰沉的神情,已失去往昔嬌美的笑顏。
李阿姨和李嵐心仍持續介入她的家庭……
所有愛恨情仇的糾葛,終止於母親與李阿姨玉石俱焚的一場大火,井南儀搶救不及,自己也燒傷了,半身不遂,下半生必須在輪椅上度過。
唯一幸寸無恙的只有李嵐心。
****** ***** *****
前塵若夢,憂藍細睇相片中母親的相貌,試想著母親當年決絕的心情。
不顧成長中的女兒,拋棄了所有關心她的人,一心只想和對方同歸於盡--那是種多麼強烈的恨意,讓一個美麗、溫婉的女子決裂至此,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
憂藍不禁打個哆嗦。
無論如何,好難將印象中的母親與瘋狂燒死自己的女人形象重疊,好怕人的偏激。
「憂藍?」井南儀控制自己的輪椅,找到這裡來。
「爸,你想媽現在可以快樂嗎?」不再有情恨。
井南儀黯然低語:「我衷心希望。」
相片中的妻子在燈光下,顯得柔和安詳。
憂藍隱藏心底的疑問始終沒敢問出口:李阿姨真的在爸爸心目中那麼重要嗎?
雖然人事已非,但憂藍總想為母親問一聲。十五年的夫妻恩情,難道不敵一個同事?
或許她身上流有母親苛求完美的執著血液,時至今日,她依然無法釋懷。
若父親不老是替李阿姨解決李嵐心的麻煩,若父親不時時不分晝夜調節李阿姨她們母女的問題,就好像他也是她們家庭的中心分子……那麼她還願意相信,父親與李阿姨之間沒有曖昧。
「憂藍,」歲月與病痛的折磨,早使得井南儀風采不再,他抬起紅腫的手掌輕撫女兒的頭髮。「早點睡吧,明天是你第一天要到醫學院報到呢,不要到時沒精神了。」
目送女兒回房休息,井南儀也回到有著夫妻兩人回憶的寢室,這裡面所有的擺飾、裝潢都是他們共同討論出來的,每年即使需要維修,他都要求盡量維持原貌。
他看得出,過去不堪回首的往事影響女兒甚深,尤其鈺書選擇這麼激烈的方式抗議,此後便再也看不到憂藍無邪天真的快樂笑容。
但鈺書的瘋狂,追根究底,還不是他造成的?他才是那個該死的人。
若光陰能倒流,他寧願將一切攤開來講清楚,或許鈺書能諒解,那麼裂痕有時間漸漸療愈,他們一家三口也就能繼續快樂的過下去。可是他的儒弱、怯於擔當,卻讓事情終至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