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奶奶拿起空杯子,站在床邊深深凝睇孫女,將她俏麗的五官形貌深深烙印在心版上。能多看一眼,就是福氣。
「霏兒乖,快點睡覺。」
「嗯,奶奶晚安。」
莫奶奶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至渺不可聞,室內回歸沉靜。
莫吟霏唇畔帶笑,濃密而綿長的親情裹住心房,令她備感舒服安適,意識像漏斗的沙,一點一滴消逝。
就在此時,本已稍歇的嬰兒哭聲再度沸騰,好比利刃劃破空氣直劈而來,將辛辛苦苦築起的睡意斬個精光。
莫吟霏氣得臉色鐵青。奶奶說不能因為小孩哭就報警,但除了警察伯伯,恐怕沒人制得住「愈夜愈美麗」。
一骨碌地翻身起床,莫吟霏抓起無線電話按下三個數字。
電話很快接通──「XX派出所你好。」
莫吟霏用想像中最害怕的聲音顫抖地說道:「警察先生,我家隔壁鄰居虐待小孩,小朋友快被打死了,你聽──」
派出所警員聽到話筒那端傳來一陣哭嚷,乍聽之下似乎頗為淒厲,哪家父母竟然狠心毒打自己的骨肉?
「快告訴我地址,還有你家地址和電話。」
莫吟霏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倒背如流報出鄰居住址。
「警察先生趕快來,遲了小朋友就會被活活打死。」頓了一頓,她捏緊嗓子佯裝萬分恐懼的聲音:「我不能說出我家地址,小孩的爸爸有暴力傾向,我怕他會尋仇,對不起,我要掛斷了……」
語畢,她立刻掛上電話。
縮在暖和被窩中掰著手指頭等待,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莫吟霏終於盼到警車呼嘯而至的聲音。
很想偷覷警察盤問「愈夜愈美麗」的父母,那畫面一定大快人心……但被窩好暖,莫吟霏懶得移駕窗前,賴著不動,不知不覺就墜入夢鄉。
逐漸渙散的意識只隱約記得一件事……嬰兒的哭聲消失了……「愈夜愈美麗」閉嘴了,好棒啊!呵呵──
「叮咚、叮咚──」
「孫小姐,幫我去看一下誰來了。」
「喔。」
剛放學的莫吟霏還穿著制服,正坐在沙發上吃水果配報紙,聽到門鈴響,在廚房張羅晚餐的王媽叫她去開門。
門外,年輕的警員帶著親切的笑容,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壯體格卻不顯得霸氣,濃眉大眼、鼻樑直挺、曬得黝黑的臉,整個人看來神采奕奕,薄唇不笑的時候顯得冰冷,笑起來卻煞是好看。
他低下頭對才到胸口高的年輕妹妹露出笑容,自我介紹道:「嗨!我是XX派出所警員杜天衡。」
家裡電話已經取消號碼顯示,怎麼警察還是找上門?
莫吟霏不知道警局系統和一般民間系統不同,不論有沒有來電顯示,他們都查得出報案電話從哪裡打來的。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杜天衡興味盎然地瞅著全身繃得死緊的莫吟霏,忙碌地轉心思。
她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像做錯事的孩子,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慮。可疑,大大的可疑。
難道說昨夜打報案電話的是她?有可能唷!聲音滿像的。
杜天衡幾乎已經斷定昨晚是小丫頭搞的把戲。
「昨天貴府有人打電話到派出所報案,」十多歲的小女孩再怎麼老奸也有限,電話裡騙人勉強能應付,當面扯謊不免露出馬腳。「不知道是哪位打的電話?我想找他談談。」
莫吟霏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出娘胎以來第一次說謊就砸鍋,她不知道該怎麼替自己圓謊,裝傻是她唯一想到的方法。
「有嗎?我不太清楚。」
杜天衡一雙利眼盯著她瞧,嘴角依然帶著莫測高深的笑意。
莫吟霏忽然覺得很熱,熱得人滿頭大汗,脖子卻傳來一陣冷颼颼的寒意……他看出來了嗎?
「既然如此──」杜天衡慢吞吞地道:「請府上大人出來一下可以嗎?我想和他談談昨天訪談的結果。」
「大人不在,有事我來轉達就可以。」
爺爺強調有容乃大,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為了嬰兒半夜哭鬧告上警察局,她鐵定被罵到臭頭,說不定還得在祖宗牌位前跪上一整夜。
小妹妹似乎不想讓大人知道昨天的報案電話,雖然他不明白箇中原因,但人的心藏有許多秘密,外人無須過問太多。
他就幫她隱瞞一次吧!畢竟事情不能全然怪她。
小鬼實在太會哭了,他才站在門口五分鐘,耳朵就震得嗡嗡作響,是該有人給不負責任的父母一點教訓。
「昨天我接到報案電話,跑去瞭解後發現根本不是虐童案,只是小孩子哭鬧不肯睡覺而已。」
沒錯,是我打的……莫吟霏心虛地低下頭。
杜天衡又道:「民眾胡亂報案,讓我們白跑一趟不要緊,就怕臨時發生意外,沒有足夠的警力應付突發狀況,那就糟了。」
莫吟霏更是自責。當時只想把「愈夜愈美麗」的嘴巴縫起來,卻沒想到這麼做會造成別人的困擾,甚至鑄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禁不住良心的苛責,莫吟霏終於坦白認錯。「電話是我打的,請你不要跟我父母提這件事。」
杜天衡唇邊釋放更多的笑意。光看那清秀的小臉蛋寫滿懊悔,天崩地裂的怒氣也會消弭無形,誰捨得跟她計較呢?
「昨天我跟你鄰居說過了,嬰兒不睡覺,做父母的人要哄。小孩子吵得鄰居睡不著覺,這種事警察可不能不管。」
莫吟霏感覺一股電流穿過,微微顫動。
他不怪她亂打報案電話,還幫她教訓鄰居一頓?困擾她許久的噪音問題,爺爺不當一回事,奶奶只會叫她忍耐,他卻肯施以援手?
他真是好人!
心中湧現感激的浪潮,粲粲美眸泛起一層水光,莫吟霏既驚且喜,講話的聲音也顫了。「警察先生,謝謝你。」
杜天衡拍拍她的肩膀,微笑說道:「他們不會再放任小孩哭翻天也不管。我跟他們說,如果再讓我接到鄰居的抗議電話,我就真的當成虐童案處理,叫社會局的社工帶走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