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可能是身份不同吧,莫吟霏無法像程定安般痛恨拒絕配合的警察,甚至連一瞇瞇討厭的感覺也沒有。
程定安毫不掩飾對杜天衡的厭惡,哼道:「如果不是生在那麼傑出的家庭,也許他還不算太糟。」
莫吟霏眉頭輕輕打折。「傑出家庭?」
不知怎地,這四個字讓她很反感。
程定安將她不肯捧場的焦糖瑪芬蛋糕掃進肚子裡。
「杜天衡的爸爸杜智深是警政署的高階警官,大哥杜天律在刑事局偵九隊,二哥杜天寒在聯合國國際警察組織受訓。杜家在警界的影響力,就好比你們莫家在司法界的影響力。」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定安喝口水又道:
「和成就斐然的父兄相比,杜天衡就像扶不起的阿斗,辦案績效鴉鴉烏,他是杜家的污點。」
莫吟霏在心中反覆咀嚼程定安的話,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隱隱約約明白杜天衡放浪形骸的原因。
壓力……無所不在的壓力……無論你再怎麼鬥,成就也無法超越父兄的失落感像影子一樣緊緊糾纏,擺脫不去……
沒有人在乎你這個人,他們只在乎你是誰的兒子、誰的弟弟,走到哪裡都要恪遵祖訓,半點錯不得,否則就有你好看。
活著被爺爺踢出家門,死後被祖宗趕出祠堂。
活得好累,好辛苦,壓力好大。
鬱積的不滿、憤怒以及不被瞭解的痛苦,由於得不到抒發的管道,日積月累化成驚人的叛逆能量。
與其一輩子委曲求全,倒不如反抗到底,反正眾人的批評注定逃不掉,乾脆不理它,至少這樣還能保證活得痛快。
莫吟霏輕輕歎了口氣,她多麼嫉妒杜天衡的漫不在乎!
如果她也那麼瀟灑不羈,如果她夠勇敢,當年就該義無反顧帶著大提琴飛往紐約,獎學金不敷使用就去餐廳打工,再苦也甘之如飴,只要大提琴在她手下發出如天籟般的聲音,一切就值得了。
她能撫摸大提琴的心,卻無法掌握法律的真諦。
莫吟霏又歎了口氣,歎自己的膽怯,也對長輩的鉗制感到忿忿不平。既然奶奶傾盡家產也要買給她一把史特拉第瓦裡名琴,為什麼爺爺不能成全她學習音樂的心願呢?
二十四歲是人生花開最盛、芳華最美的年紀啊!她要在法院耗過一生嗎?平淡寡味、又疲累不堪?
五十年後……當她老到剩下最後一顆牙,驀然回首,立在燈火闌珊處的只有滿坑滿谷永遠做不完的卷宗嗎?
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莫吟霏茫然了。
程定安摸不清她的心思,他在意的是另一件重鬥。
「吟霏,你怎麼突然問起杜天衡?」
莫吟霏從自傷自憐的思緒中抽身而出,心情仍然盤旋谷底,不想多說,清清淡淡地交代原因。
「前幾天在地下室自助餐廳吃鈑,聽到好多學長姐都在說他的……是非,一時好奇就想向你打聽看看。」
杜天衡……
莫吟霏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霎時間,她對十年來共有兩面之緣的男子,興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懷。
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她想和他喝一杯咖啡,聊一回心事。
凌晨四點,城市燈火一盞一盞地暗了,大部份的人都已墜入夢鄉;除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就只剩下派出所還大放光明。
「唉!」一聲長歎,接著是一句嘟嚷:「嘸望了!」
才從警專畢業沒多久的警員腦筋轉了半天還是一盆漿糊,想不出來就是想不出來,發出類似小狗被踩到尾巴的哀叫聲。
可惜,沒人理他。
值班的警員做事的做事,抽菸的抽菸,發呆冥想的也不在少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要煩惱,誰也沒那美國力氣替小學弟分憂解勞。
菜鳥警員皺著眉頭思索良久,終於宣告放棄。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為難自己的腦袋並無意義,還是厚著臉皮向學長請益,說不定能找出破案的一線機會。
他走向後頭抽菸沉思的男子,口氣十分謙恭。「學長,這個案子能不能請你幫我看看?」
杜天衡似笑非笑地瞟了小學弟一眼,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教人摸不清他的意思是什麼。
「這是一樁肇事逃逸的案子,案發當時為凌晨兩點,被害人騎機車在省道被超速的車輛撞斷兩條腿,現在躺在醫院,尚未脫離險境。全案沒有目擊證人。怎麼辦啊?破不了耶!」
杜天衡朝空中呼出接連不斷的煙圈,眼神閃過一抹銳光。
同事小張擺擺手道:「這種肇事逃逸的案子,被害人不是被撞昏,就是身受重傷,沒記下車牌號碼,又沒有目擊證人,警方也莫法度。」
杜天衡眼神變得明快冷厲,唇角更是嘲諷地揚起,身上散發出一股令人打從骨子裡發冷的氣勢與幹練。
不會生牽拖厝邊,你家隔壁的阿花、對面的阿毛就算沒受過專業訓練,可能也知道去哪找線索,只有你破不了。
白癡是不能變笨的,白爛是沒有極限的,大哉斯言。
「目擊證人一定要是人嗎?」
突如其來地,杜天衡沒頭沒腦地丟出問題。
菜鳥被問怔了,連小張都不免楞了楞。
「學長,我不懂你的意思。」
杜天衡是個矛盾的人,大部份的時間都冷血得令人髮指,推浮屍這種事也幹得出來,毫無人性可言;但偶然也會好心得不像話,會拿飯盒去餵路邊的流浪狗,幫幫小學弟的忙。
完全看他心情好壞而定,此時他心情還不錯。
杜天衡抖抖菸灰,又丟出另一個問題:「如果你開車撞死人,逃逸時會慢慢開車上退是飛奔逃命?」
「當然是開愈快愈好,逃得愈遠愈好。」才不會被逮啊!
「省道是重要幹道,全線安設多少雷達測速照相器?案發當時是凌晨兩點,不會有太多車輛經過,你只要調出測速照相記錄,應該就可以過濾出肇事車輛的車牌號碼,還怕找不到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