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不想留下來。」喬釋謙悶吞地開口:「我只想知道她會怎麼做?」
「孩子是你的,她說甚麼也會把這孩子留下來,你不用擔心。」江杏雪嘲諷一笑。「女人,十個裡頭至少有九個是傻的,葦柔就是那九個之一。過去的教訓,她永遠學不乖。」
「我不要聽你的女人論調,我只想知道為甚麼你不能說?」趙正清怒道。
「時候沒到,你們走吧。」她拉開門。
「江姑娘,我知道過去曾冒犯了你,我希望你能見諒,別把我的私怨當成手段。」
「笑話!」她霍然轉身,不怒反笑。「你以為你是誰?我江杏雪是甚麼人?不該我做的事,就是砍了我的腦袋我也不會做;要是真該我做的,一樣也少不了。葦柔是我的姊妹,我自然有我的分寸。倒是你趙先生,我跟你非親非故,說我對你耍這種手段,也太抬舉我江杏雪了。」
她的神情雜著嗔與怨,趙正清一時間口氣竟軟了下去。
「你為甚麼這麼討厭我?我們以前不都處得好好的嗎?」
見他困惑低語,江杏雪心一揪,只得咬牙轉過頭去。
「江小姐。」
「我不會說的。喬少爺,你問一百遍,我也不會說。」喬釋謙轉身黯然離開,此情此景,只教江杏雪心裡五味雜陳;既羨慕白葦柔的福氣,能得喬釋謙的傾心相愛,又怨白葦柔讓她認識了趙正清。她甚麼都沒說,一會兒走進房裡,把那一晚趙正清留在她身上的外衣捧了出來。
「這衣服……我洗過了,也燙挺了,你拿回去吧。」再一次直視趙正清的眼眸,江杏雪依舊驚心動魄。自從在怡香院錯拉了他一把,她一直沒能好好想清楚事情的根由。
唉,一切都不由自主;就連情生意動,也教她不由自主。直到今日的黯然神傷,都是不由自主啊。
「過去的我們是甚麼樣子?」她問。
趙正清被問得沉默了。
「你喜歡葦柔,你姊又因葦柔而死,現在卻拚命幫著你姊夫找人,你真讓人糊塗。」
聽到這話,趙正清捏著衣服,只得苦笑。「連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這些日子,我像個傻子似的轉來轉去,也不知道甚麼才是自己真心想追求的。我想,我對葦柔是真的放棄了。她配得上我姊夫,比起她的決心和勇氣,我像個一事無成的糊塗蛋,我只會讓女人生氣。」
他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卻見她轉過臉迴避他的目光。
聽著他誠誠懇懇說著這些話,便在江杏雪心底的往事也隨之而起。白葦柔的話猶言在耳,趙正清的確太像那個當年背棄她離去的男人;他的書卷氣質,他天真飛揚的神情,甚至是那生起氣來暴躁不安的性格,都很像。
「那天的事我不怪你,沒必要了。」她掩嘴打了個呵欠。
春寒料峭的早晨,她披著藕色棉襖,頭髮有些蓬亂,金色的光線襯著偏灰的色調,冷冷地罩在她那憔悴的臉上。
那模樣教趙正清想走過去問她,是從甚麼時候,她的人變得如此哀愁難解?
「正清。」喬釋謙在門口喊。「別為難人家了,我們自己找找吧。」
「不用找了。」江杏雪打斷他的話。「喬少爺,我明白你現在是心急如焚;可是,請你替葦柔想想,讓她安靜一陣子也好。有你的孩子,她肯定會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可是……」
「她愛你,是不是?」江杏雪問道。
喬釋謙眼底浮現了淚光,他點頭,沉沉咬住心裡的慟。
是的,葦柔就是太愛他,才會背負這麼多。這教他於心何忍,教他情何以堪?
「走吧,正清。」他歎了一聲,大步走出去。
趙正清仍想留下來和江杏雪說甚麼,卻礙於喬釋謙,只好也跟著走了。
「我會再來找你的。」臨到門口,他忽然回頭喊。
☆ ☆ ☆
兩天後,趙正清真的來了。江杏雪替他倒了杯茶,下意識地啃著指甲,悶吞地看著他。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完了。」她說。
「我說過我會再來的,杏雪。」
「這好像是你頭一回叫我。」她微微一笑。
「別這麼漫不經心,可以嗎?」他口氣嚴肅,略帶懇求地說。
「說吧。」靠在窗戶旁,她交握的手心泌著汗,那是沒人能懂的心倩起伏。
「我……」
「杏雪。」醇厚的聲音在門板後突兀地響起。
趙正清轉向來人,是個打扮得宜的中年男子。
「你有客人在?」是詢問,也是試探。
江杏雪心一鬆,多個不速之客攪局也好,她朝來人嫣然一笑。
「哪兒的話。文先生,今天怎麼有空?我給您介紹,這位是趙大夫。」
「你好。」
前所未見的怒火在趙正清心中狂猛地燒起。在這座城裡,她到底有多少男人?一個個親熱地喊著、喚著她的名,而他,就像個傻子,執意想取得她的諒解。
她說得好,對他能有甚麼好諒解的?這麼多男子,有的是錢和名,多他、少他一個又何妨?
看到他輕蔑的表情,江杏雪的心沉了沉,硬著笑容繼續介紹:「這是文憶陵,報社主編。」
他恨恨地撇過臉,輕視那伸到面前的手。
「那麼,你們聊吧。我一會兒再過來找你。」
文憶陵沒有生氣,好像已是見怪不怪。他很風度地笑笑,負著手便要離開。
「不用了。我跟江姑娘只有幾句話,說完我就走。」
文先生不置一辭,逕自走出門去。
連個嫖妓的都不把他放在眼裡!趙正清轉向她,再也忍不下這口氣。
聽出他的怒氣,江杏雪的語調不自覺地放軟。她伸手觸及他的發,卻被對方嫌惡地避開。
「看來……你不打算說了。」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江杏雪笑得辛酸。但她不怨任何人,這條路是她選的,再怎樣苦澀難捱的結局,她都不會逃避。
眼前,她明白跟他是不會有交集了。
瞥見那淌不出半滴淚的笑,趙正清一口怨氣突然消逝得無蹤,剩下的只有懊惱和難堪。他又傷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