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松吟偏過頭去,不肯說話。
曉恩氣不過,奔了兩步,雙腳足尖一前一後在樹幹上一蹬,兩手兩腳並用,沒兩下功夫,曉恩整個人已無聲地倒掛在松吟面前搖晃。在卜山,她可是爬樹的第一高手,身下的這棵樹根本不算什麼,她氣嘟嘟地朝他拉臉歪嘴扮鬼臉。
松吟差點兒沒被她這麼做嚇得一頭栽下樹去,看她無視於這跌死人的高度,他拚命忍住胃裡的翻攪。
「你以為本姑娘稀罕你嗎?懦夫!」曉恩朝他吐吐舌頭,一溜煙地下了樹。
「我不是懦夫!」他向來的好耐性、好氣質全被火氣燒光了。
「你就是。」她在樹底下叫。
「不是。」他猛搖頭。
「就是。」
「我哪裡是懦夫?」松吟一面得穩住自己,一面還得對付底下那個潑婦,豈一個「楣」字了得。
他的掌心全濕透了,偏偏頭上那片茂密的樹葉不安地隨風晃動,輕搔著他的後頸子,他很癢,卻沒法抽出手去撥開它。
「你要真是個男人,就不該由那個姓賀的欺負你,打一個是一個,你又不是缺了胳臂,斷了腿,幹嘛由著自己被人打?害我為了救你,差點兒被人逮走,這不是懦弱,那我問你,還有什麼東西才能叫懦弱?」
「我要你救了嗎?」他甩甩頭,手心一鬆,人快速地往下滑了滑,松吟差點兒叫出聲。
「你凶什麼凶?我救都救了,你怎麼樣?」曉恩強詞奪理,在山上一十六年,山前、山後那些大叔、大伯。大嬸、大娘、外帶大哥、大姐的,哪個不疼她?不讓她?就算是小韜哥再凶,總還會讓她個幾次;只有這個書生,那驢脾氣怎麼也不肯跟她低頭。待在車上的兩天,他老是說教,要她該怎麼怎麼地做,要不是有求於他,依她的性子老早就發飆了,一口氣忍到這時,剛好一塊兒暴發出來。
「那……我也救過你一次,我們扯平了。」
「可是我剛才又救了你一次。」她很強調那個「又」字,揚起嘴角,嘿!嘿!嘿!得意地猛笑。
那算什麼救?松吟氣惱地想。拿腳踹他的頭,那算什麼救?白癡也會「這麼」救人。
「下來啦!要不然我再上去拉你喔!」
「別……開玩笑,會出人命的。」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明知這女人講的都是歪理,可是想想竟也有些邏輯可循。可惡!真是可惡!
「拜託!這會出什麼人命?呆子,你當我是被嚇大的啊!」
「我說……說出來,你……你可不能笑。」松吟面紅耳赤,突然小小聲地說。
曉恩誇大地伸出四根手指頭,另一隻手卻在背後用中指、食指交疊比個叉,非常慎重地跟松吟點頭。
「我,曉恩發誓,絕對不說!」
松吟終於做了一個三十年來從未做過的動作,他翻了個白眼,歎氣說道:「我怕高。」而後急急把頭埋進胳臂,羞慚地聽到她滾在地上,捧腹暴笑的大笑聲!
這小姑娘真會把人給逼瘋,松吟生氣了,氣得忘記以他的修養,是不能對女人吼叫的。
「有什麼好笑的?怕……怕高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你難道就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嗎?這樣嘲笑人對你來說很得意是不是?還是你把玩笑當人生,隨你高興處置?」他鐵青著臉,一張嘴罵完後抿得死緊,再也不肯理她,回頭開始思索著下樹的辦法。
曉恩收住笑,這書生的臉全變了樣,柔和的眼神不見了,只有嚇人的惱怒,她垮下臉,被人罵得無招架之力,對她來說還是第一回。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這麼凶幹什麼?怕高既然對你來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讓人家笑一笑會死掉啊?」她不雅地咕噥一聲。
他冷哼一聲,瞪著地面,急湧上來的昏眩感讓他急急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小心盤算怎麼做會比較好。
他躁熱不安,想移動一下僵直的身子,心裡卻隱隱知道這回真的完了。因為無論他怎麼移動,他的腳始終夠不到讓自己滿意的位置;一刻鐘過去,他人還是在同樣的位置上。
曉恩仍在底下垂著頭猛踏草皮,她噘起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自己好像真的錯了;而打定主意不再理她的松吟真的不再說話,無論曉恩怎麼撩弄他,他卯起來就是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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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時間過去了。
他低下頭,看見樹下杏無人蹤,那個叫曉恩的任性丫頭竟然自私地走掉了!可惡!松吟憤恨地暗暗發誓,打從現在起,他絕對絕對不再做好事!
一轉頭,他差點兒驚叫出聲,曉恩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對著他討好地笑呢!
「我幫你。」她笑瞇瞇地說。
「不用了,你別把我害死就是福氣了。」松吟不記得何時自己講話也變得這麼尖酸刻薄。
她臉上還是掛著笑,深吸一口氣,心裡強忍下一腳端這呆子下樹的衝動。
「看著我的眼睛,蕭松吟。」她撇開玩笑,認真地說。
他轉向她,臉色依舊冰冷,那眼裡出現了一絲忍耐的輕視和冷傲。
曉恩沒被他這樣瞪過,一瞬間她幾乎要失去幫他的勇氣了。
「我爹說,如果害怕一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全心轉移目標,你現在專心看著我的眼睛,別去注意下面,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我知道你很氣我,現在先別提那些事,要算帳,待會兒再給你算個夠,你看我一下不會怎麼樣啦;雖然我沒有浣浣漂亮,但好歹也有鼻子、眼睛、嘴巴,樣樣不缺,就算現在你很火大,也沒什麼好委屈的。」面對著他,曉恩急急說完,轉頭去看下面。
也虧她這樣囉哩囉嗦,把兩人凝目的詩情畫意全然破壞,說不定松吟會迷失在那閃閃生輝的秋水中,忘情地吻她一下。
他早就忘了要生她的氣了,尤其是在靠她這麼近,而她又百般誠心、柔順地想幫自己的時候,松吟再也無法扳起臉孔。他不專心地想,少了剛才在客棧裡的惡意作弄,這丫頭其實是滿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