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蕭公子,不要傷心,你還有曉恩呢!」
好一句「你還有曉恩」,松吟竟被感動得無以復加,強整笑顏地拍拍她的手,再度望望紀連一眼。「我到外頭去,有事叫我。」
弄好曉恩的傷,在徐至圭好奇卻又不敢詢問的眼光下,松吟扶著她跟徐府一名下人走進後院,繞過迴廊,再穿越兩個天井,才從西院上樓進了一間寬敞的房間。
待另一名下人備妥點心,恭恭敬敬地對他倆躬身作揖後,松吟頓覺鬆了口氣。
折騰了一夜,松吟累慘了。一見到徐至圭,他的臉色便難看無比,也沒忘記自己為何會住進這個讓人百般不舒服的地方;即便是如此,那雙替曉恩蓋上棉被的大手卻傾注了所有關懷。
「你好好睡覺,我到外頭瞇著。」他溫柔地說。
「蕭大哥。」在他出去前,曉恩面向牆,怯怯地叫了他一聲。
「嗯?」他停下腳步。
「謝謝你。」她閉上眼,唇邊有個很美的笑容。
「睡吧!」他拉開門,聞著對面花園傳來的淡淡花香,繃緊的臉色放柔了。
一抹難以察覺的快樂正不自覺地在他心中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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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大夫!紀大夫!」遠遠地,曉恩那清脆的嗓門就喊了過來。她一手用木板固定在胸前,走路還有點跛,一跳一跳地跑到紀連面前。
紀連對她投以暖暖一笑,扶著她,兩人同在花園裡慢慢走著。曉恩這才發現紀連與她一般高,這對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很不體面的事,但她可不想拿這點欺負人家;畢竟,能遇見一位態度溫文可親,行事又不拘繁文縟節的書生是很難得的。
「精神很好,看來你蕭大哥不會擔心了。」紀連停在一叢桂花前。
曉恩猛收住步伐,抬頭看他。
「紀——大夫,你怎——」
「怎麼知道你是女人?傻曉恩,我是個大夫呀!要不然我幹嘛讓你蕭大哥避開,而且男人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是不會像你昨晚那樣忸忸怩怩的。」他溫暖的笑容中無一絲嘲弄,只有真誠的瞭解。「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你千萬別擔心!」
喔!她鬆了口氣,加上對方也沒問她為何要女扮男裝,這種體諒讓她不免對紀連的好感又加深一層。「你人真好。」
他點點頭,把園中一朵清雅飄香的桂花細細折下,替她別到衣襟上。
「生得這般好模樣,扮男孩太可惜啦!瞧,戴上花兒後,這不挺美的。」他說完輕輕歎了口氣。
曉恩摸摸臉頰,有些臊紅,她沒被人這麼稱讚過。在卜山大夥兒都當她是寶,成天喳呼的全是要她乖乖聽話,哪像她的丫環,美得讓卜山的未婚漢子全打成一團。
「我長得很好看嗎?」她傻傻地一笑。
「當然啦!要不然……」以蕭松吟那木訥保守的脾氣,才不會跟姑娘同行。紀連卻沒把這話說出口,他早肯定了松吟是在乎曉恩,只是——唉!男人對感情這種事,總是顯得比較低能吧!
「紀大夫不會騙人的,誰能娶到曉恩,那是他三世修來的福氣!」
曉恩害羞地回了他一笑。
「紀大夫,有句話曉恩不知道該不該問?」
「說吧!」
「為什麼……你昨天要那樣注視蕭大哥?別否認,我都注意到了。」
「這……」紀連心思快轉,連忙道:「那是因為……那是因為我從沒見過一個翰林。你難道不知道你蕭大哥的才學、人品都是千萬人中難得一見的?我聽說他當年輔政時,還是一個響噹噹的好官呢!有幸能遇見他,我當然要多看幾眼!」
「那……中堂府是怎麼回事?」她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我就不清楚了。」紀連笑得有些牽強。「曉恩,你得多休息,就算幫我的忙,回房去吧!我一會兒再去看你。」
「好!」她心裡頭甜絲絲地,哪裡知道紀連是有心要避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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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松吟帶著曉恩隨著徐至圭和紀連等人浩浩蕩蕩地南下到杭州,約莫是七月下旬的事了。在此之前他托人帶了封家書回去報平安,也答應徐至圭的晚宴;但卻堅辭住進徐府。他和曉恩住進蕭家早年在江南收購的第一棟大宅子,也是他當年刻苦進學的地方;同時,他也逼曉恩修書一封回卜此要她把這些在外遊蕩的日子好好對卜老虎交代清楚,並請卜老虎別掛心。想當然嘍,曉恩是陽奉陰違。
拗不過曉恩的詢問,松吟將往事一一道盡,當年他和宦官的黨派之爭、一手提攜他的恩師之情、與斐貞的夫妻之義……曉恩一反常態地安靜無聲一陪著他在月色溶溶的水榭前坐了一晚。
她完全明白了松吟的為人,也對自己的行為懊悔不已。
「對不起!我這麼任性,強迫你欠了徐至圭的人情。」她咬著唇,很是懊惱。
「算了!我只是在想,八月十五那日,書肪上也會有賀斐意在,我想徐至圭的收場會很難看。」
「那軟骨頭會打你嗎?」曉恩比較擔心這點。
松吟並不以為意。「他要鬧的話,我也不會還手的。」
「他敢!」曉恩跳起來,焦躁不安地亂走,一邊握拳猛捶掌心。「只要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他動你一根寒毛的,要是他敢,本姑娘沒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話,我就不姓卜。」
「恩恩。」松吟不贊同地瞪著她。「姑娘家不該這樣!」
「你別擔心,我說的是要他抄上五萬遍的《道德經》。」
松吟眉頭一鬆,隨即咧開一張嘴笑。唉!曉恩哪曉恩,他真拿她沒轍!
「這沒什麼好笑的,人家想保護你呀!」對他輕鬆的大笑,她很不以為然。
他摸摸她的頭,仍是掛著笑,心頭卻暖洋洋的。
「你那天為什麼跟紀大夫問及中堂府的事?真是的,拿那種癡呆眼光去瞧個男人,也不怕醜!」曉恩酸溜溜地說。
「三年前中堂府娶進一名新婦,她是大內前任御醫的掌上明珠。有回我去拜見恩師,和她照過一次面,紀兄……唉!真是荒唐,紀兄是個男人,不知為何?我竟覺得他和那位舒小姐容貌酷似;但這是不可能的。那夜大火,北京城內烈焰沖天,或者是我的歉疚太深,對恩師的遭遇竟幫不上半點兒忙,事後那舒小姐的屍首也被尋獲,那天是我太過激動了。」他的神情落寞,無力地說:「也是因為那一場大火,讓我從此絕意仕途。」說罷,他仰天一歎,眼淚差點兒落下,一百多口的人命,每每思及此,他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