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你說得真好聽,當日在公堂上,你也簽了離緣書不是嗎?我已是被休的妻子,你再回頭,不怕讓人恥笑?」
「我不管這麼多!這一切之後;我只知道,世上只有你對我好,回到我身邊,阿淨,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
「夠了!」駱泉淨厲聲喝道。從昨天開姑,她的脾氣一直處在失控的狀態。兩個男人接連挑起她潛藏在心裡從不外露的驕傲與憤怒。如果唐哲已經到了不顧顏面只求她回頭的地步,那麼,不管她說出再怎麼羞辱的話,對他根本起不了半點作用。
「你要的根本不是我!你要的是有個人能讓你像從前在唐家一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好好過你的大少爺生活!只可惜那個目不識丁、只會做牛做馬的駱泉淨已經讓你們給逼死了。從今以後,你死你活都與我無關,我不想再看到你!」
駱泉淨拋下他快步的走了。不如為何,心裡沒有復仇的快感,只有不堪負荷的悲哀。剛投入棲雲教坊的那段日子,她偶爾會有想過類似這樣情節的念頭,然而,那並非針對唐哲。
那個曾經任意踐踏她的老女人已死,唐芙在張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唐哲被惡妻凌虐,一家人落拓至此,該得的報應老天都給了,她還計較什麼?
還有那個始作俑者的寫信人,不是也被她找了出來?
這一兩天所經歷的事,像一塊塊撲面而來的大石,擠壓得她無法呼吸。沒有人探及她心裡最深沉的痛,眼前她只想嘶吼;然而,張開嘴,她只是哽咽著,死命抓著湖邊的護欄,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對於慕容軒,她突然沒了恨意,有的只是更多被欺瞞的不甘和傷心。
可這樣一來,她發覺自己真是徹徹底底什麼都沒有了。這一年多來,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尊嚴,還有曾以為對唐哲那一點點的感覺也被慕容軒踐踏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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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難捱,日子還是得過;教坊裡的團體生活容不得太多自我的情緒,她彈著她的琴,唱著她的歌,燒客人指名要的菜,姐妹們也察覺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異常,只覺她越常悶在琵琶聲裡,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琵琶上的弦,隔天譚姑就請了匠人過來幫她接好了。不過弦聲依舊,卻再也彈不出她洞澈空靈的心思。這令她幡然醒悟——有些東西,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修補上的。
「入了秋,老是下雨,客人也少了。」明珠拉下捲簾,盯著外頭綿綿密密的雨,喃喃抱怨著。
「是呀,天涼了,也不曉得那些客倌在忙什麼。」一旁的侍女應和著。
「其它人忙什麼我是不知道,不過慕容公子爺在忙什麼,我可就知道了。」教坊裡排行第六的如意,心無城府的說。
一曲談得好好的蝶戀花,不知怎麼突然亂了調。駱泉淨僵著臉,試圖不去在意她們的對話,收斂心神,她重頭開始起音,心底專注吟唱著:「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人家忙什麼,你又知道了?」明珠打趣的問道。
「他要娶媳婦了,慕容家這麼大的排場,一堆事等著他處理,自然是不會上咱們這兒來了。等他成了親,以他那性格,只怕也不會到這兒來了。」
「六妹,看不出來,你竟知道這麼多事。」教坊大弟子飄雲也轉過來笑問。
「還不只這些呢,我還聽說,再隔個把月,慕容家的大姑娘也要回來省親了。」如意滔滔不絕的說著。「這可是我聽葉先生親口說的。」提到葉飛,不知怎地,她突然紅了臉。「他在慕容公子爺身邊這麼久,說的話肯定是不會錯的。」
駱泉淨遭電極似的猛然縮手,調弦的手指錚地一聲彈開,硬生生絞去了手指那層皮,她吮著手指,舌尖嘗到自己的血。
「才不呢。我說以公子爺那脾氣,誰能管得住他?除非那許家小姐有三頭六臂,要不便是姿色過人,公子爺動了真心,才有可能。」樂室另一頭,一名叫容媚的女孩一撇嘴,不客氣的說。「不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就看看咱們吧,站出去,哪個公子少爺不豎起指頭贊咱們好?名門閨秀也不過如此了,這可不是眶咱們的,公子爺在教坊裡這麼久,除了小妹,也沒見過他對誰特別。」
駱泉淨垂頭,仍木然的吸吮著自己的傷口,不曉得眾女的眼光全都集中到她這兒來了。
終於,身為大弟子的飄雲發現了她的異樣,忙走了過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你今天有場子!」她端視一下傷口,忍不住責備。
飄雲命侍攻取來絹布,小心翼翼的替駱泉淨紮好傷口。那同時,忍不住瞧了她一眼,見她呆呆的不說半句話,一臉的失魂落魄,突然不禁心疼起來。
「怎麼沒用撥子?唉,你心裡有事也不能這麼輕忽,手是咱們賴以為生的工貝,雖是皮肉,傷了也不好。」
從頭到尾一直寒著臉不出聲的韓鶯兒忽然陰惻惻的開口:「弄了半天,原來你也是白獻了慇勤。」
「三妹,你說什麼!?」飄雲橫了她一眼,警告她就此打住,別再說下去。
「問我說什麼,怎麼不去問問她?厚著臉皮竟想高攀上慕容家。」韓鶯兒輕蔑的啐了一口。「公子爺對她特別又怎地?就憑那出身,我呸!待下輩子股個好人家再說吧。」
「三姐,你怎麼這樣說話!」容媚跳出來,見自己無心之語竟挑起了爭端,不免替挨打的駱泉淨抱屈。
「我說錯了?」韓鶯兒冷笑出聲。「沒人對咱們好,你卻把咱們捧得這麼了不得。可惜呀,那些公子少爺嘴裡說的好,心底還不是嫌咱們低賤,你倒是自命清高呵。」
「你!」容媚氣急敗壞,被一旁的如意和侍女急急給拉開了。
最後那一句話惹怒了駱泉淨,她不吵不鬧,並不代表她沒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