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暮色裡那一點點微亮的光線,她喜孜孜的攤開那被人揉成一團的信箋,一次次壓平,又小心撫弄著那信箋尾端。
「真漂亮。」她喃喃的讚歎著。
「這花兒多麼美麗呀。」
這張被大力揉壞的信箋中央已有些微的撕裂破損,但箋邊寫信者信筆所繪的幾枝蓮花仍完好如初,栩栩如生的展現在她面前。
大字不識一個的她並不知道那些橫撇豎勾方塊字所代表的意義。除了唐哲的書房,她從沒一次見過這麼多的字。不過,書房那兒,早在成親的第二天便成她的禁區。
今天在中庭花園裡打掃的時候,無意之中撿起了這團紙,沒想一展開卻是個驚喜。這樣意外的喜悅,在她簡單的生活裡卻是屈指可數。
還記得自己上一次的笑容,是八人大轎抬她進唐家時那種虛榮;披著喜服,聽著外頭震天價響的鞭炮聲,不時捏著頸上腕上唐家寄陪的首飾,她的驚喜蓋去心裡的忐忑不安。
在善堂,她只是個無依無親的孤女,一顆圓潤的珍珠都能教她咋舌,何況是這樣熱鬧隆重的排場,那可是貧窮人家打拼三世也得不來的婚禮。
這個夜晚,反常的沒有愁苦和失落伴她入眠,撿到那箋信紙,彷彿也撿到她失去一部分的快樂;她幾乎要相信,屬於她生命裡的某些契機,也跟著這信箋的小小蓮花扭開了。
直到第二日,她在柴房裡被唐夫人惡狠狠的拎醒,並拖了出去。她才明白,那契機並下是快樂,而是一連串更真實的磨難。
★ ★ ★
慕容府。
葉飛邁開腳步,在偌大的院子奔跑,企圖以最快的速度衝去慕容軒所住的別莊。
「公子爺!」他喊道,聲音喘息。
慕容軒兩手推出,從容的吐息,身子沉著擺動完太極最後一個招式,才慢慢的回頭。
「兩天前公子爺要葉飛送去的信,出事了!」一直忍到將手盆和絞乾的絹子遞給他擦汗後,葉飛也順了呼吸,才語帶焦急的開口。
「出事?」慕容軒停手。「什麼事?」
「唐老夫人揪著她媳婦,一狀告去了衙門。」
慕容軒擦臉的手停住了,再出聲時,語氣變得很嚴厲:「說清楚。」
「唐老夫人狀告媳婦,說她與人私通,偷唐家的東西要和姦夫逃跑。」
「證據呢?告狀得要有憑有據。」
「這件案子唯一的證人就是唐芙,唐芙一口咬定說是駱泉淨在外頭妍上了姦夫,偷了鐲子想要變賣。」
慕容軒震愕萬分的坐下來。
「你是說,鐲子變成唐家的?」他靜靜的重複葉飛的話。
「看來是這樣。」
「鬼扯!」突然,啪了一聲,慕容軒拍著石桌站起來,臉色陰沉不定。
那是憤怒,一種足以教人害怕的憤怒。
葉飛把錯愕藏在眼裡。從沒有人,還是一個陌生又不起眼的女人,能這麼快激起慕容軒的情緒。
「那封信呢?」
「信不見了,我想肯定是唐夫人毀了信,而把鐲子據為己有。」葉飛明快的回答。
「好。」似乎憤怒到了極點。慕容軒沒有發怒,反而是冷笑連連。
「唐家那老太婆倒有本事,反將了咱們一軍。」
「公子爺,事情變化至此,公子爺萬萬不可再介入此事。」
慕容軒看了他一眼,聲音更寒冽:「真要我不管,你又何必跑這一趟?收拾一下,我去解釋這件事。」
「公子爺,千萬不可!」葉飛擋在他身前。「公子爺何等身份,你這一出面,慕容家的聲望……。」
「別跟我提慕容家的聲望!」他惱怒的開口。「這跟聲望無關。是咱們捅的樓子,難道不該咱們收拾?」
「葉飛不能不提。還有,老夫人怎麼辦?她的病才剛有起色,公子爺總不忍她再操煩吧?」
「這只是件小官司,她從不管這種事,只要命令下人不說,自然沒有問題,你多慮了。」
「就因為是件官司,公子爺才更要不落人口實。公子爺世代下封官晉爵,與官場也向來保持良好關係,就是……就是……!」葉飛有些發急,脹紅著臉,吞吞吐吐半天。
「有話直說,就是怎麼樣!?」
葉飛被罵得一愣!接著像橫了心似終於開口說了:「就是像大老爺那樣不正經,也恪遵慕容家訓,從不敢介入關說任何官司。公子爺生平最恨欠人情債,何苦為了一名陌生女子,蹚了這渾水。」
葉飛的話,突然讓他安靜了。
「公子爺……?」
「我從不知道你口才這麼好。」慕容軒悶悶的坐下來。「偏偏你說的……該死的又有道理。」
「倘若公子爺真不放心,就讓葉飛匿名去辦了這事。」
「匿名?」慕容軒冷笑出聲,含混著莫名的惱怒和嘲弄。這其中更多的是針對自己當時寄了那封信的憤怒。
當初就是顧及慕容世家的顏面,又壓不住心裡那份怒氣,才衝動的選擇這麼做。結果事情出了意外,還鬧上了官府,難道他還能這般偷偷摸摸解決?
「無論如何,這種事都稱不上好事,公子爺如果堅持出面,勢必會傳到老爺子和夫人那兒。夫人那兒倒好,可你和老爺子向來不和,要是惹得他出面,這件官司只會越弄越糟。再說,你出面又能如何?這案子擺明著就少個姦夫,公子爺去了徒沾上一身腥,那唐家小媳婦完全不認識你,你好心澄清,卻只會把你和她之間越描越黑,有誰會相信這種事?」
「阿飛。」
「是。」
「官府主事者是誰?」
「鄭元重。」
「那個渾官?」慕容軒的心一揪。不知為何,心裡越來越不安。
「你替我注意這件官司,尤其那位小媳婦,不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公子爺,您的意思……?」
「我沒想到一封信可以弄巧成拙,怎麼都是我們欠人家的。你這幾天別跟著我,到衙門那兒等著,就算幫不了她,至少打點打點,讓她能周全些。」
第二章
這場莫名其妙的官司,比葉飛預期的還久。唐家告得有模有樣,官府不知怎麼著,竟也配合辦得有聲有色,連撫養駱泉淨的人——善堂的女主人吳秋娘也被傳喚到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