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地,外頭傳出一些哀號,接下來是重物墜地的落地聲沉沉響起。
霽蓮皺皺眉,抱著小荷的男子轉過頭,映著燭光對她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結束了。」他說。
湘兒紅著臉抬起頭,有些不明所以。「什麼結束了?」
「想除掉了你們的壞蛋。」他很是輕鬆地笑著對湘兒說:「二當家都收拾乾淨了。喔!對了,我叫小安,姑娘可以直接叫我的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湘兒,這人什麼時候進房間的?你又怎麼會在這兒?」霽蓮寒著一張臉,她越來越迷糊,也越來越生氣。「在你們眼底,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哼!王法在這種糟糟亂世裡,一斤能賣得幾文錢?」小安撇下臉,還她一臉輕蔑,接著又加了一句:「王法比狗屎還賤。抱歉!我是個粗人,粗人到底不像你們閨閣出身的說話斯文秀氣,就連丫頭也像仙女似的。」他說完又緩下臉,笑吟吟地望著湘兒。
聽到這種比阿庚還多帶點真心的「讚美」話,向來令牙俐齒的湘兒臉更紅了。
「我不……不知道,剛才我聽到聲音……很害怕,想叫小……呃……叫相公,可是……這位小安要我別出聲,然後……然後就把我抱到這兒來和小荷一起。小……相公,你沒事吧?」
湘兒有些結巴,顯然這個微笑著小安的男子把她的少女芳心全搞亂了。
「你為什麼不叫她舒姑娘呢?這樣順口多了?」小安看著湘兒,一抹溫柔出現在眼中。
湘兒嚇白了臉。「我……我……小安大爺,你不會跟別人說……說去吧?我們是不得已的。」
「湘兒,我沒事。別跟外人說這麼多。小安大爺,外頭那個你剛叫他什麼?二當家的,他到底叫什麼名字?還有,什麼除掉我們的壞蛋?請解釋。」
霽蓮並不介意這人識破她的女兒身,想也不用想,一定是那個叫二當家的大嘴巴說的。也現在只想弄清楚,究竟門外的兩個人是否早發覺她們主僕並未死於那場大火。
「他……呃……他就在後頭,舒姑娘,你就讓他親自跟你解釋吧!我把湘兒姑娘送回房裡,我怕吵了小荷。」小安還是滿臉笑容,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湘兒抱出去,霽蓮無法不在意,丫環那張臉除了羞怯,還有少女情懷的歡喜。
只有小安在抱著湘兒經過他時,他對湘兒低語了些什麼,而湘兒垂下臉,並溫柔報以一笑。
「謝謝你,大爺,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霽蓮末了只聽聞湘兒這麼說。
霽蓮惱怒地衝了出去,她痛恨這樣,兩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夜之間掌控了她的家,她卻什麼都不知道,連他天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叫「人」!
而且,可恨的是她的女兒,該死的才一見面就衝著人家喊爹!呸--去他個爛好「人」!
在門口小韜卻攔住她,將她拉到房裡,一句話堵掉她狂吼欲出的氣話。
「是賀斐意派來的,要殺人滅口。」
她真的罵不出來了,她只能張著一張嘴,受驚的兩隻眼睛駭駭地看著他。
「不用我來找你,他也會天涯海角地追殺你,說不定連小荷跟湘兒一起,至死方休!」
「不要說了!」她提袖掩住兩耳,跌跌撞撞地走到神桌前,他提及的可能性讓她膝頭不禁癱軟,身子一歪,她跑倒地上。「都死了這麼多人,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慘痛的往事歷歷重現,霽蓮捏緊拳頭,開始沒命地捶磨著桌腳,一次又一次。
她反常地沒有哭泣,只是瘋狂地捶打破舊、褪漆的木桌,一次再一次。直到小韜再也看不下去,他狠狠拖起她,但她的拳頭仍不留情地往桌面捶去。
他看見她的兩手已經磨得破皮,漸漸滲出血絲。
心疼的情緒在他神經裡作怪,但她恍若未覺。
她還是沒有哭,那發亮的眼睛狂亂而憤怒,她揪著他的衣服,開始咆哮:
「連你也要逼我,憑什麼?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對那種反應,他生出一種熟悉的刺痛感,他明白舒霽蓮的心情,瞭解她不自覺地正在傷害自己,為了她被逼迫的痛苦,為了她什麼都不能做的無助,她開始絕望得想毀滅自己,他痛恨這種感覺,因為他也有過。
因為他曾經也想這麼殺死自己,以逃開那個瘋女人的利爪。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他狠狠地甩掉這些不愉快的記憶,心裡想著他絕對不能讓她崩潰。
他制住她的拳打腳踢,制住她的張牙舞爪,他把舒霽蓮怯生生的身子往懷裡狠狠壓去。
「哭!」他撂下一個命令,表情凶狠而專注。
不等他命令,他的胸口早濕了一片,霽蓮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哀痛逾恆,淚水像潰堤一般,不可遏止。
從三年前那場大火後,她一直把失去親人的痛苦壓抑著,離開了自小生長的京城,好逃、她躲,精神上的折磨,再加上肉體上的疲乏,她逼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出世的小孩身上,待小荷出生後,她以急忙把自己放逐到生計大事,終日奔波忙碌。
偶然的垂淚是離親思鄉的寂寞,是被他人欺凌的不平,但她在、不在乎,只要湘兒和孩子平安,她不介意這樣的煎熬和折辱。
但是今晚,要不是這個男人早了幾天到來,她注定會失去小荷和湘兒。
想到那層,教她怎麼不怨?怎麼不恨?賀家欺人太甚!
一種無助感湧上,小韜突然生出一股衝動,讓他想對舒霽蓮開口,他願意扛下在她脆弱聳動肩上那無名的恩怨重擔,他不想她這般無助憂傷。這女人把他弄得慌糟糟的!
「我跟你去夔州,但是你要對我保證小荷和湘兒的安全。」拭去淚水再面對他時,霽蓮的表情是複雜的,但是在表面的堅強之後,小韜仍對她的哀痛耿耿於懷。
他直覺地點頭,卻不知從此以後,他今生今世的承諾便就此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