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孱弱的身子在她懷中忽然彈動了一下,之後就完全靜止了。
唐璨睜大眼,悄然的,她呼吸也停頓了,只有一顆豆大的淚直直從她眶裡落下,落在陳阿丈再也不會疼她、愛她,同她一起背負這人間悲喜的肩上——
不要!爹!不要這樣對小璨,她瞪著屋樑一角,眼淚晰哩嘩啦往下掉,就是沒勇氣去看父親的臉,去搖晃父親的身子。
在她生命裡,那一直支撐著她熬過來所僅存的一丁點兒夢想全都碎掉了!
坐落在山水間、白雲深處的小木屋,守著一畝小田,她和爹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大江南北,像沒根浮萍似的四處飄零。台上的絕代風華,台下的人情冷暖,她知道那都不是真的。
那夢想能托著白雲,能掛著明月,能垂在大樹下……她仰面看著流星,而後吸進一口冰涼甜淨的夜風。
而今什麼都跟著爹去了,她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把父親的身子攬得更緊,心臟被一輪輪的痛絞碎著,她心底淒苦地喊著。爹!您別走,您不可以把小璨一個人丟下!
爹!這樣不對!
咱們爺倆說好要一輩子在一塊兒的,找到娘……然後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當然還有武天豪……雖然從不出口,雖然自知不會實現,但她仍把武天豪放進那小小微不足道的夢裡!
武天豪!她喃喃念著,愕然之間竟忘了悲泣,之後像是得了失心瘋般,她傻傻笑了起來,騰出手拭去的淚珠沿著指尖自掌心流下,混著陳阿文的血,腥濃血痕淡了,感情希望也淡了。
如果兇手是曲承恩,那武天豪就是間接的幫兇!
是他多事!是他格開了她殺掉曲承恩最直接命中的那一劍。
是他多事!他根本不是真心要幫自己,他換走真的七採石,用個假的七採石把自己騙得好慘!一路從桐縣到廬陵,他假意逼她交石的動作做得多麼真切,那男人其實只想報仇,她被騙得好慘!
都是他多事!才讓曲承恩底下那些狗奴才有了砍殺她爹的機會!
傻瓜!哭什麼呢?掉什麼眼淚呢?她看著那混雜的血和淚漠漠然地想著,她連末來都沒有了,還要眼淚這種懦弱的東西幹什麼?她不哭了,也不相信人了!她付出過一次,自以為是地掏空了自己,所得到的結果,夠她咀嚼一輩子了!
為什麼?她從來……從來不曾恨一個人到這樣的程度?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偏偏是天豪?
到現在……你的心還是護著他!唐璨,你真是天生賤命!她喃喃念著。
過了良久,也就只是這麼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廢墟外的暮色漸漸加深了,懷中陳阿文的身子也愈來愈僵冷。
武天豪衝進來時,只看見唐璨纖弱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抱著陳阿文己失溫又傷痕處處的身子,沒有放聲大哭,也沒有歇斯底里,她只是背著他,把頭認命地埋進陳阿文的頸窩。
「璨璨……」武天豪閉上雙眼,在他的人生裡,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般的忿怒和無助。
他想勸她什麼,可是喚了她幾聲,唐璨始終沒抬頭,他幾乎是有些害怕地蹲在她身邊,輕輕搖晃著她。
唐璨終於抬起頭來望他,臉上淚痕已干,但不知是否為淚光回映,那雙瞳子朝他望來時,特別炯亮冷靜;其中還有……冷淡如生人的迴避,甚至怨怒!
「璨……」面對那樣的目光,武天豪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璨璨從來沒有這樣過,像是讓針猛戳了一下,他在她面前第一次瑟縮了。
「你要我相信你,可是你卻背叛了我!」她靜靜地說,騰出一隻手快速地拭掉眼角那顆不聽話的淚珠。
「璨璨!我沒有!」
「去問我爹吧!」她一聲不響把懷中的屍身朝他推去,然後不顧兩腿如萬針戳刺的麻痛,快速地站起來。
「去問他!去間他!看看你的仁義道德,對曲承恩那下三濫來說,究竟值得幾斤幾兩?」
「璨璨!」
「去問他啊!去問他!也許你還能嘲笑他的死僅僅為了一顆不值錢的假石頭!」
「璨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不要叫我!你沒有資格叫我,如果你還有一點自覺,從此就別再來煩我!」
「你要去哪?」他看到她踉蹌跌走了一步,兩腿抖得很凶,但纖細的肩膀始終挺得筆直。
她沒理他,也不回頭,倚在門上,再出聲時,她的語氣冷怨如仇人。
「替我把阿爹埋了,這是你欠他的。」
武天豪放下陳阿文,快速地移步至她身邊。
「你要去找曲承恩?」
「不干你的事。」
「不!你的事就是我的責任,我在牢中答應過你爹的!」
她霍然轉頭,很想提手一個巴掌便朝眼前這張好看的臉打去;但是她不,對,如果她打了他,這男人心裡至少會舒服些,她不要他好過,她要他難受,要他痛苦,要他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武天豪不值得她動手,就讓他去被所謂的良知可悲地鞭答而死吧!
走江湖的日子讓她把人性看得比生命還透徹,武天豪、狄家堡主人狄無謙,還有那個冷漠的大鬍子狄無塵,甚至那個老帶著一張笑臉面具的馮即安,都暗藏著這種能自我毀滅的因子;只要她不開口,這些男人一直奉為神旨遵行的可悲俠氣和愚蠢道義就夠他們痛苦一輩子了!唐璨深深明瞭這點,她捏住拳頭,抱定主意絕不輕示原諒,她要武天豪永遠活在害死她爹的自責裡!
「答應什麼?答應你一定會救他出來,是死的救,還是活的救?」
她轉身要走,一手卻被武天豪捉得牢牢的。
「放開我。」她怒吼。
「我不!除非你不去找曲承恩,要不我絕不放手。」
「你以為你是誰?」她掀掀嘴角,冷淡一笑。
「璨璨!」他幾乎要出聲求她了。
「我再說一次,武天豪,放手!」
「不放。」
兩人的氣息逼得這麼近,要不是喪父之悲早痛麻了她的神經,唐璨也許會被他那股濃郁、全然男性的氣息給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