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侯浣浣的口氣不甚樂意地解釋江雲奇所謂的婚約只是一個計謀時,她意外地發現,狄無塵最在乎的重點居然是這個。
真是莫名其妙!她想著,但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方才在山洞裡,她看著他的笑,像有一場火忽然在她的臉頰上燒起來。
接下來的問題,狄無塵問得很仔細,而侯浣浣則受盡煎熬;為了保護卜家,侯浣浣不得不用謊話規避某些敏感問題。
最後,他滿意了,歸納出一個總結論——
『所以,你還是應該叫朱清黎!』他宣佈。
這個結論讓侯浣浣惱火不已,但她只是『謙卑』地望著他,然後在心裡敬他三聲豬叫。
『我比較習慣人家叫我小浣。』她咕噥—聲。『喂!狄無塵,你要是尊重我,就別用朱清黎那名字喚我。』
『但是九王爺——』
『別在他面前喊不就得了。』她很不耐煩。『說實話,我一點都不習慣朱清黎這三個字,行!你要想惹火我,就儘管喊吧!』
不知怎麼,狄無塵又想笑了,但立刻,他斂住這分衝動。
『我想你不會讓我知道,你改變主意,想回王府的原因。』
她不回答,反而問他。『狄無塵,你對王爺還有幾個承諾?』
『就這麼一個,帶你回王府後,我就要回關外了。』
顯然,她被狄無塵要走的消息給怔得久久不能吭聲,意識自己的失態,侯浣浣勉強笑了。
狄無塵則一臉古怪地瞧著她。『問這幹嘛?』
『不瞞你說,我會想法子再離開王府的。』
說完,她努力想甩掉梗在胸口的那股不安,擺脫他應該是件開心的事,為何她整個人都低落下來?真是發昏了!一定是她那可憐的頭……先是該死的嚴正,然後是江雲奇,弄得她看事情都遲鈍了。
『有你在,我當然走不了!但別以為我會就此放棄,我不喜歡那兒是事實,誰都擋不了。眼前,我既然鬥不過你,不如留在王府享一陣子福也好!』
『那是你的家。你爹、你娘都在那裡。』他為她頑固的想法震驚不解。
『但還是不屬於我。』她微微一笑。『我沒有認同的感覺,我不熟悉那些「親人」,我相信你一定見過朱樂姿,她不喜歡我這個外來的姊姊,無所謂,反正我對她也沒好感。至於那些血統——』她哈哈笑了兩聲,很輕蔑的。『狄無塵,你不能否認,我從香雲寺被人綁走後,一直在身旁保護我的是卜家的人,可不是那些會上風月樓召妓的官爺。』
『你——』他啞口無書,因為她說的都是令人汗顏的事實。比較讓他好受的,是她話中並無責怪之意。
『我忠於自己,愛待在哪兒,就待在哪兒,這就是我!你可以罵我自私、罵我不孝,我都不在乎。』說完,她聳聳肩,馳馬先走了。
狄無塵非常不喜歡她那隨遇而安的口吻,尤其是——他還嗅到這其中還有某些不尋常的意味。他向來實際,朱清黎會因他而留下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但這理由卻薄弱得無法說明一切;垮下瞼,狄無塵策馬跟了上去。
* * *
抵城之前,他們先在皇家專屬的驛館前洗塵梳理一番。第二天,她被扶進了一乘軟轎,而狄無塵騎著馬跟在她身後,一行人在城門口遇上了來迎接的馮即安和李仁。
『郡主殿下。』馮即安在簾外對她微笑施禮後。走到狄無塵身前,告知嚴正在今日午後將要以擄人勒索的罪名問斬。
『救人不快,砍人倒挺快的。』侯浣浣耳尖,在轎子裡冷哼一聲。
馮即安先是一驚,而後差點為她嘲諷的話笑出聲:但一見狄無塵,他急急咬住笑。
『先到刑場去。』狄無塵吩咐馮即安。
依照來迎接的李仁之意,狄無塵帶回郡主之責已完成,便可以就此歇手。但是,狄無塵卻拒絕了,他看看轎內的女孩,那怪異的感覺沒憑沒據地湧上心頭。
『職責所在,我堅持送郡主到王府外。』李仁沒說什麼,吩咐轎夫起程。
才到王府外,幾個女婢便迎了上來,攙著侯浣浣下轎,李仁則先進去傳報,而狄無塵下馬後,便看著她光采動人地被簇擁跨上台階。
侯浣浣的腳步沒有接著下去,她轉頭望著狄無塵;不介意所有的侍女,甚至門內或跪或站的僕人和守衛,她心裡清楚,這些人全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而狄無塵,本來就不是會在乎他人怎麼想的那種人。
那段時間,他們只是這樣靜靜凝視著對方,侯浣浣的心,忽然有股說不上的惱。
他就要走了,所以,她再也見不著這討厭的大鬍子了,是嗎?
這種吸引力真是沒道理,狄無塵陰沉地詛咒著那種不確定的感覺。
等他離開這兒,便再也瞧不見這潑辣、任性的女人……
一陣濃郁的脂粉香飄來,截斷了兩人的思緒;一乘佈置得比侯浣浣坐的轎子還要華麗上十倍的軟轎迤迤移近,轎裡的男子,遠遠就掀了紗帳大叫。
『停停停!』說完,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朝台階上的侯浣浣奔去。『黎妹妹!』那氣喘吁吁的紅衣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白細的臉上沒一絲男子味,粉紅色的臉頰比女人還生嫩,衣著華麗,紅紫俗艷相映;這男子望著侯浣浣,手裡捉著扇子猛搖,臉上淨是討好的笑容。
天!這是哪號人物?
那些下人、女婢全跪了下來。口裡小郡爺、小郡爺地喊著行禮。
但這位小郡爺根本沒看任何人。『黎妹妹,文逸哥哥……文逸哥哥好擔心你!』他張嘴笑著。
侯浣烷朝他不耐煩地噘噘嘴。『我很好,我沒事!』說完,又轉向狄無塵。『咱們——不再見了?』第一回,她語氣這般柔軟地問他。
隔著數層台階與眾目睽睽,狄無塵癡傻了——為她的柔、為她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