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之苦,其實是因為太過有情!但是用生命來印證這些,太殘忍。
「當年我嫌貧愛富,放棄你師父,又為了想扶正……」
「繼續說下去!」當痛苦已到極點,顯然,曲珞江麻痺了,甚至她能丟開崩潰的情緒,冷靜地問下去。
「那一年家鄉淹大水,你爹娘失散了,春玉不得已,懷著身孕來投靠我。曲承恩見她模樣生得好……而我那時只是小妾,一心想坐上大夫人的位置,所以……所以……」
曲珞江捏著她的手臂,手指慢慢收緊。
「都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想瞞我什麼?」
事隔十多年,想起來仍驚心動魄!別過臉,杜秋娘流著淚恍惚地回想……當日被曲承恩逼著發下的毒誓,怕事的她看著春玉僵冷的屍身,一個字抖著一個字,把誓言說完。
回憶那一切是殘忍的,尤其甄銘當年也在場。杜秋娘覆著臉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是怕自己破誓,而是無法面對那個錯!
「不!珞江,不要逼我說出來,你不會想要聽的!」
「當年你敢做,為什麼沒膽子說?」曲珞江忿怒焦急地瞪著她。
「為了你,春玉忍辱吞聲地苦撐著,直到生下你後,自縊身亡。」杜秋娘閉上眼,感覺鞭子正隨著出口的每個字赤裸裸地刺進靈魂深處。
鬆開手,曲珞江避開杜秋娘,連連退了好幾步,彷彿她是個渾身骯髒的毒物。
母親原來是那樣死的!帶著屈辱,絕望地離開這個世界!
最讓她痛的那一部分,並不是母親的自縊,而是被身邊親人出賣的滋味!
所以師父才會告訴她,一旦被感情掌握,人就變成了最無用的廢物。
她突然抬起手,想在頃刻間凝聚一身的功力,好一掌劈死杜秋娘;也許她還沒有這麼強的能耐,但至少她可以讓杜秋娘變成個廢人,下半輩子生不如死地活著。比起她娘的下場,這根本不算什麼。
但不知道為什麼,曲珞江始終沒有這麼做,她只是忿恨的瞪視著杜秋娘,任胸膛因劇烈的喘息而起伏著。淚花在眼眶打轉著,尖銳地刺著她汩汩冒血的心。
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她已經無路可退了,末了還得吞下這般的苦!
「原來你們都是一樣的!你跟師父,跟曲承恩都是一樣的!」
「珞江,你可以罵我,但不要這樣說你師父!他愛你的。」
「不!你們都不愛我!」曲珞江收住眼淚,突然發狂地叫起來:「你們只愛自己!你們都只想到自己!師父只是藉我的手來毀滅曲家、毀滅你而已!十六年了,他教了我整整十六年,我的生命、我的感情,都被他教得徹徹底底。很現在發生的這一切,你說過的、師父說過的,以及我親耳聽到的;曾經沒有懷疑過的,全被顛覆得亂七八糟。這總結一切,這全部的罪魁禍首是你,都是你這個女人!你為了一己之私拋棄師父、逼死我娘,你甚至知道那陳阿文就是我親爹,卻惡意地不告訴我,你們有什麼資格說愛我?憑什麼?」
「你師父不是這樣的人!珞江,我知道他的心,他是為你好,才……」
「是為了他自己好吧!為了達到報復你的目的,我變成了工具,說什麼保護我,都是假的!」
「珞江……」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想他?跟以前一樣,尊他敬他?哈!」曲珞江整張臉都扭曲了,她尖銳地嚷起來。除了狄無謙,從小到大,她身邊居然沒有一件事情是乾淨的!她一直敬若父親的師父,她同情又卑視的杜秋娘,這一切都令她覺得噁心無比!
「要是可以,我真想吐他一口水……」
杜秋娘一耳光掃掉她還想出口的惡言。
「任誰你都可以懷疑怨恨,但不要是甄銘。他夠可憐的了,求求你……」杜秋娘崩潰地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那瞬間,曲珞江突然明白了。杜秋娘仍深愛著師父,對過去的種種,她早就後悔了,但隨著她知道的真相,這一切都來不及了。
別過臉,不只是被摑的臉頰開始發疼,在曲珞江心底深處被割碎的,都好痛、好痛……而她竟沒有一丁點兒療傷止痛的能力。
「現在才後悔你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太晚了?他可憐,我娘就不可憐,我爹就不可憐?杜秋娘——」她突然揪起杜秋娘。「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放明白,給我聽好!甄銘死了!」
杜秋娘錯愕地睜大眼,一顆淚滾落在唇邊,曲珞江殘忍地笑出聲。
「這是你的報應,你活該!他沒有原諒你,到死他都還恨著你!」
「不要……說這種話,珞江,不要詛咒你師父……」杜秋娘被她的神情嚇住了,在地板上拖著拖著退了幾步,囁嚅半晌才擠出話來。
「不用我來詛咒他!」曲珞江激烈地打斷話,隨即捏住她的手臂。「他死了,一口一口吐光了身上的血,你難道沒注意我這幾天都帶孝嗎?」
「師兄這時還在山上守著他呢!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這是報應!杜秋娘,這是你貪圖榮華富貴,害死我娘的報應!師父不原諒你,我也不會,你聽清楚了,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咬牙切齒地推開杜秋娘,曲珞江僵著身子,頭也不回地奔離了暖香閣。
第八章
狄家另一場婚禮,在煙火交會中紛亂地舉行著。
妝鏡前,映著朝陽的一張嬌容,沉靜絕美。
戴上鳳冠,披掛紅帕之前,丫頭們由衷的讚美聲猶言在耳,而玉如霞點上胭脂的唇只是緊緊抿著;偶爾,她會垂下眼盯著一袖子繡得滿滿的金銀雙色鳳凰,心思恍恍。
今日終於如願嫁給了謙哥,照理說是不該再有什麼遺憾了;但是她笑不出來,這場摻雜著血腥的勝利過於殘忍,她只後悔過往依靠姜幼玉太多。
權勢原是這樣可怕,沒有人知道從決定婚禮的那天起,藏在她心裡真正的聲音,無時無刻都在吶喊。她不想要這樣的婚姻,如果能夠,她寧願回到從前,至少,她單純的心,什麼都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