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無謙陰冷地盯著她,像是想起什麼,慢慢地開口:
「也包括殺死我的前妻?」
「你不肯休掉她,長老們只有授權我這麼做!」
狄無謙原來只是猜測地詢問,沒想到她卻招認了一切。
「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們沒有這麼決定!」慶倚令氣得臉紅脖子粗。
姜幼玉在玉如霞攙扶下站起來,和慶倚令忿怒地互相叫罵出聲;過去那一派優雅全部消失,反正東窗事發,多拖個人陪死,也是好的。
「都給我閉嘴!」狄無謙大吼,一方面震愕,一方面心痛,他眼光掃過跟前每個人,鎖定其中一個。
「如霞,穎兒是珞江殺的嗎?」
「我……」每個人都在盯著她,如霞連連退步。
「是真的嗎?你親眼瞧見珞江殺了穎兒,是真的嗎?」
「是真的,如霞,告訴無謙,這是真的!」姜幼玉扭曲著臉,尖銳地喊起來。
「你跟他們一起騙了我嗎?為了跟我一起,你對我說謊嗎?」狄無謙面無表情地問。
「如霞,你說!說珞江有多可惡,她殺死穎兒!包藏禍心,她跟那個刺客是一路的!」不等她喊完,楊炎大步上前,摀住她的嘴,一掌切向她後頸,姜幼玉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他媽的,你這臭三八,問個口供也可以吵翻天!」楊炎拖開她,喃喃罵道。
「你把我阿姨怎麼了?」玉如霞哭著撲到姜幼玉身邊。「謙哥,我求求你,別傷害阿姨,她都是為了我,你原諒她,如霞求你原諒她!」她匍匐在地,邊哭邊把事情全說了。
狄無謙一字一字聽進去,一次一次想著陳珞江那百口難辯的神情,突然起身走出去。
身處之地原來是這麼骯髒,連如霞都有一分,狄無謙忍不下這一切。
「你去哪?」狄傲然攔住他。「堡內不可一日無主,你莫要衝動,一切三思!」
「一日無主?」狄無謙悲涼地笑起來。「你們背著我做了這些事,還有當我是主嗎?」
「想想狄家堡,你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一切……」水雲生喊著。
「我是想,因為我想不出來,我還有什理由留在這裡!」他甩開狄傲然的手,毫不留戀。
「殺了姜幼玉,就地正法,這樣你滿意了嗎?」慶倚令在身後叫道。
「不!別殺她,我什麼都說,以後什麼都聽,別殺我阿姨,謙哥,求求你!求求你!」
狄無謙扭過臉,玉如霞伏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瑟縮不已,對這一切,他突然覺得好悲哀。
「把她關起來吧!我走了。」
「堡主……」
「堡主……」
沒有任何聲音能留住他的人,就連無辜的玉如霞,也只能哭出他的抱歉,而哭不出原諒,狄無謙抱著女兒,當夜離開狄家。什麼都不想,他只想去挽回那在謊言下被拆散的愛。
郢州,張燈結采的曲家。
杜秋娘正在為珞江綰髮,金色燦燦的簪釵,置在桌上,再過個把月,她將正式嫁入樊家。
美麗的手指輕柔在陳珞江的發間穿梭;杜秋娘似乎並沒察覺,從早上到現在,陳珞江一直是同個姿態,安靜地坐著,然後望著鏡子,像是個失去魂魄歸依的軀殼。
杜秋娘也是一個樣子,安靜、專注地替陳珞江整理著一切,她的表情,沒有昔日的憂邑,白漠漠地讀不出半點淒清,卻有種令人見了也要落淚的悲哀。
甄銘的死訊,把她生命裡最後的零星火花澆熄了。
「你不再考慮了嗎?趁現在還有時間,你有機會離開的。」
陳珞江直視鏡中的新娘,眼前浮起了一個男人溫柔的笑——
不止這輩子,還有來生,還有那無數個來生,我都要與你結髮!
她捏住水藍色綢衫下的香囊,木然搖頭,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我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只要曲承恩把解藥給你,就好了。」
「姨娘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更不在乎他拿我當人質。」杜秋娘淡淡地說,拈起一根綴滿夜明珠的白玉簪,仔細別進陳珞江黑亮的髮髻中。在她唇上原本所掩蓋的那層紫色毒氣已為解藥消去大半,雖然如此,那雍容美貌並不因毒而減去半分。
「但至少……你該讓你師兄知道這事……」
「何必呢?嫁進樊記有什麼不好?人前人後,至少我還是個少奶奶,不是個不明不白的孩子,對吧?」陳珞江打斷杜秋娘的話,卻斷不住突然哽咽的喉嚨。
「珞江,你不是真心這樣想的,你從來沒有提過在狄家堡發生的……」
她突然站起身,眼神剔透得一如簪上明珠。
「姨娘,別說了,都過去了。一切一切……都過去了。」
「我懂了,一會兒,我讓絹兒送茶過來,都要嫁人了,臉色得養得豐潤些!」她輕聲一歎,幽魂似的離了房間。
在銅鏡之外,陳珞江叫住杜秋娘。
「姨娘。」
「嗯。」
「我一直沒告訴您,有關師父的事。」
「我只想知道,他走得痛苦嗎?」杜秋娘身子一僵,跨出門檻的動作慢下來。
「有點兒。」
杜秋娘想像著那樣的情景。以甄銘的性子,臨死前還面對這樣的折磨,心裡會有多少恨?「謝謝你告訴我,這樣就夠了。」杜秋娘垂下肩,安靜地道謝。
「師父在痛到神志不清時,曾斷斷續續喊了幾個字。」
陳珞江停下來,遲疑地看著杜秋娘瘦小的背影。
那應該是我恨你,杜秋娘,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倚在門邊的女人想著,眼底泛起悲愴。
「對不起……秋兒,如果我沒聽錯,師父是這樣說的。」
時間如死去般孤寂,杜秋娘背脊挺得僵直,不發一語地站著。陳珞江看不到她的表情,無法猜測她在想什麼。
驀然,杜秋娘掩住臉,踉踉蹌蹌地衝出去。
陳珞江沒有喚住她,只是再次盯著鏡中人兒。
她不為杜秋娘哭,更不為自己哭;這一生,她再也不為任何人哭,縱有萬千情愛,到頭來,終是一場空。
「找我來,就為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