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讓我有種被朋友出賣的感覺?」
「沒人收買我,不必用這種懷疑的眼光看我,你的孟剛,呃,不是你的。我懂,反正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美霖推她出門,不厭其煩又叮嚀一句:「好好的玩,快樂的玩,不想回來也不要緊,我不會等門的。」
亮娟正要抗議,門已經被關上,她居然被美霖趕出門,除了赴孟剛的約,別無他法。
這樣的不由自主、趕鴨子上架,正是亮娟最排斥、最痛恨的事。她寧願做錯,吃苦,繞冤枉路,有時只為了和別人賭氣。從小,不知道為了這種倔強脾氣,和老爸斗上幾千回,現在她又有那種想賭氣的衝動了。
「哈囉!孫老師,來不及吹乾頭髮嗎?」孟剛斜倚著車門,笑得不懷好意,「這個樣子性感多了。」
「人,你見著了,謊話,你也向美霖說盡了。」亮娟火大的怒視他。「再見。」她轉身就走,既不往住處回去,方向又與孟剛相反。
「喂!」孟剛慌了,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又怎麼了?你真是一肚子炸藥,無論怎麼說、怎麼做,反正你都一樣爆開……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你跟每個人都處得那麼融洽,偏就對我特別苛薄?」
「世上沒有別人像你這麼瘋狂。」亮娟眼底有火焰在燒,她真的很氣,「你跟蹤我幾天了?」
孟剛被她道中行徑,笑得有點尷尬,摸摸鼻子,既不回答問題,也不打算解釋,只是露出困惑的表倩:「你很不解風情,孫亮娟。當一個女人受到男人的注意,那種心情應該微妙又欣喜,可是你偏偏相反。我費盡心血,想給你一個驚喜,你非但不領情,還怪我侵犯你的隱私……你到底算不算女人?」
「我不算是女人,難道我是男人?」亮娟一時衝動,說出這句古怪的話,自己馬上就後悔了。
「很難說喲!」孟剛果然抓住機會,笑容滿面的靠近,「我覺得這種事得認真研究一下,才有可能知道正確的答案。」
「早料到你狗改不了吃屎。」亮娟推開他,實在無法對他那一臉的笑容生氣。「走開啦!」
「不要。」孟剛亦步亦趨地跟著。
「那你想怎樣?」亮娟停下腳步,抬頭盯著他。
「我想跟你在一起。」他在笑。
「可是我不想讓你跟我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亮娟抓抓頭。「因為你——」
「我只想聽你談一談生活,談一談從前,然後一起發發牢騷。」孟剛坦白又真摯的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四、五年不見,我們的交情還在,不是嗎?」
「總算說了幾句人話。」亮娟滿意的微笑,看他又伸出手想擁住她,她一把擋開他的動作。「你應該再確定一次,我們的交情到底是哪一種?有多深?」
孟剛大聲歎氣,不得不舉起雙手,表示無條件投降:「好吧!我完全明白,你是一塊超級嫩豆腐,一碰就碎,我這雙賤手,根本不配摸摸你的衣袖。」
「我可是為你著想。」亮娟笑出聲,保持與他相隔半步的距離,往同一方向走,是她感到最舒適又安全的方式,「萬一你老把手搭在我肩上,習慣了這個高度,等你身邊走著別的漂亮女孩,你想擁住她,卻感覺高度不對,甚至礙手礙腳……豈不是重大損失?」
「我從來不會主動擁住女孩的肩。」孟剛理直氣壯。
「是,你摟的是腰。」
又被她說中。孟剛沒回答,只是瞪她一眼,卻換來她清脆又得意的笑聲。他知道他會輸,從小到大,他是七十二變樣樣精通的孫悟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可惜亮娟永遠是不動如山的如來佛,儘管他一個觔斗翻越十萬八千里,絡究還在她手掌心。分別四、五年,他以為他更會翻觔斗了,沒想到她也功力大增。唉,真的輸給她。
「不必恨得咬牙切齒,早告訴你了,我不是普通女生,我叫孫亮娟,從三歲就打過免疫預防針的那個孫亮娟,想起來沒有?」
「少得意忘形。」孟剛走到車門邊,替她打開車門,「你早晚會落入男人手中,是我,那也就算了;萬一是個上不了檯面的驢蛋,別指望我會救你脫離苦海。」
「多花點力氣擔心自己吧!大情聖。」亮娟絲毫不領情,甚至扮了個鬼臉。
「女人!」孟剛嘀咕著,繞過車頭走到駕駛座。「不知好歹、不識好人心的臭妞妞。」
「你說什麼?」亮娟等他坐好,故意問。「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好嗎?」
「好話不講第二遍。」孟剛發動引擎,忽然變得快樂了:「好漢不贏頭盤棋——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連下十盤,你也未必會贏。」亮娟提醒著。
孟剛又是一陣嘀咕,把車子開到快車道上,完全不理會亮娟有何反應,就這麼穿梭衝刺,在馬路上發洩心情的鬱悶。
天色完全暗下來,霓虹燈一盞盞放光,城市很大,人潮喧嚷,而他們兩人久別重逢,卻一再的勾心鬥角,跟十歲的時候沒有兩樣。
亮娟突然覺得疲倦了,輕聲說:「你記不記得?以前你常常爬到老龍眼樹上,坐在最彎、最粗的枝椅上,叫我坐你身後,假裝你是計程車司機,每次都問我要上哪兒,你要載我去……」
孟剛開車的速度立刻慢了下來,眼神充滿幸福的光彩,他也輕聲的說:「你只知道隔壁村,不管哪一次問你,答案都一樣:司機,到自強新村,就是光復新村隔壁那個村子。」
他們同時發出笑聲,又同時沉默,回憶像一張大網,輕輕籠住車廂,兩人之間的對立,漸漸化為共同的情緒,一樣的鄉愁、一樣的惆悵、一樣的茫然無依。
「人生,好煩呀!」亮娟歎息著。「賺錢、花錢、結婚、生子、變老、生病、寂寞……真不知道這樣忙早忙晚,為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