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他似乎也明瞭自己說錯了話,但……不止一次了,只要一有革命同志被抓、被捕,他第一個苛責的就是跟他從大學就已相戀長達四年的女友。
「紹驊,自從我決定和你交往以來,就同我爹斷絕了父女關係,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就只因為我父親替清廷做事?」她語氣轉瞬急下。「別忘了!那本亂黨名冊上也有我的名字,還有,鄒容所辦的『革命軍』,我也有文章在裡面,你怎可對我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她越說越往後退,一顆心又碎成殘破難合。
要不是為了施展大時代青年的抱負,楚紹驊又怎忍心對心愛的伊人喝聲叱言,她整整跟著他東奔西跑了近四年,除了要陪他窩在又黑暗又潮濕的地窖中,還要幫他整理資料、發稿拍報,有時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還要就著燭光為他縫補衣裳,這一切,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她已注定一生無怨無悔地跟他了嗎?
「晴絹,我又亂發脾氣了,別生氣了,好嗎?」他心懷悔意,暗地為自己的毛躁情緒自責不已。
晴絹噙著淚,一顆心著實委屈。
「好了啦,算我說錯話,可以嗎?生在這個烽火連天的不安時代,個人的兒女情長又豈能放在首位呢?我發誓,只要革命成功,我第一件事就是娶你。」
楚紹驊將夏晴絹的身子一轉,拿出口袋內的一條白色手巾替她拭去淚水,溫暖厚實的手掌輕觸在她的頰邊,撥動了她那慈憫的心弦,他忍不住內心的悸動,一把將她擁在懷中,不停地在她發叢中吻吮。
「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咱們還要過多久?為何要讓我承受這種隨時會失去你的苦痛?」她在他懷中隱隱啜泣。
「快了!腐敗的滿清王朝已經快要走到窮途末路了,這陣子準備起義的部署己快安排妥當,等到陸皓東先生的黨旗一設計好,咱們就準備以它為旗幟,大舉進攻。」
楚紹驊說得慷慨激昂、義憤填膺,朦朧的淚光中,不經意地瞥見一樣熟悉的物件。
他朝那目標走上前去,撥去被污泥半掩住的部分,待那塊黑黝如晶的靈石自土中出泥後,那璀璨的天然光澤,如在深海中蘊育多年的珍珠,霞光逼人。
「這是我娘的『系情石』,怎會掉落此處?」他心中不祥之兆更加篤定。
「系情石?」夏晴絹也為它那晶黑剔透的外表驚懾,自紹驊手中接過欣賞。
「這塊靈石是楚家的傳家之寶,遠從戰國時期便流傳至今,它可以說是比我家的總家產還來得珍貴,平常都是我娘在管的,而現在……看這靈石的色澤,想必是我爹娘已危機重重。」他湧生的擔憂,抓住了晴絹的注意。
「這『系情石』有何功用?為何你能籍著一塊石頭斷定你父母的生亡?」晴絹不解。
紹驊將石頭翻了個面,隱隱約約看見了兩暗一明的紅點,他向她解釋道:「聽我爹說,這石頭每傳一代,便要接受全家大小輪流以掌心傳熱於石上十分鐘,十分鐘後,表示你所有的情感皆繫於這塊石頭上,由於到我家這代,只有單傳我一人,所以連我爹、我娘,總共才會出現三個紅點。」
話才剛說完,石上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紅點快速地在褪色中,紹驊一驚,躁鬱不安的性子又擊潰他的意志,他將「系情石」交付在夏晴絹的手上,匆忙道:「這你幫我拿著,我要去想辦法救我爹娘。」
「紹驊!紹驊!」
儘管晴絹喊得聲嘶力竭,一意孤行的紹嘩仍加緊腳步向前奔去,讓晴絹不由得蹙緊了眉、心絞氣逆。
她握了「系情石」,在楚宅大門前呆楞了一會兒,才拖著困頓的腳步蹣跚而去,那無神的雙眸,加上那比晨曦的露水還驟寒的心,令她忍不住將心中的那股怨慰之氣,朝著蒙靄的白霧喊了出去。「紹驊!你騙人!你可認真地考慮過我的感受,萬一……你有什麼三長兩短,難過傷心的豈止你家人,我也不好受啊!」晴絹放聲大哭,踽踽沿著碎石子,準備走回「文學社」,請同志們傾一臂之力,前往總督府救回楚紹驛。
而她渾然不知,在她身邊突然閃出兩道人影,而她手中的「系情石」似乎附有靈性一般,在她手中發燙了起來,這下讓毫無警戒之心的晴絹,手一麻,戒心也跟著提高了起來。
「誰!誰躲在樹後面?」她清晰地叫了一聲。
那兩道影子也全然不避諱地現出身來,此兩人,晴絹再熟悉不過了,是她爹養的兩個狗奴才。
「你們竟敢跟蹤我?」她將「系情石」偷偷藏進衣袖,兩眼怒瞪面前的彪形大漢。
「大小姐,小的怎敢跟蹤你呢?要不聽見了你的哭聲,這茫茫大霧中,還真不好找人呢!」兩名奴才相視一笑,一名留有老鼠胡、個頭矮壯的大肚漢,那神情還帶有點猥褻。
「李盛才,你這卑鄙的小人,在我爹面前是一張嘴臉;在外頭又是一張作威作福的土霸樣,你快給我閃開,否則我叫我爹饒你不得。」晴絹心裡頭根本就沒十足的把握,這牲畜不如的禽獸,早已忘了什麼叫講道理。
另一名較壯碩、頭頂微禿、牙齒前排大暴,笑得有點噁心的家奴說道:「大小姐,可別逼急了我們這做下人的,老爺可是有吩咐,小姐若不跟我們乖乖地走,可別怪我們倆……」
「你們敢怎樣?」她兩手一插,胸部一挺,毫無懼色可言。
「要是大小姐能跟我們配合,好好地跟我們走,我們是不會怎麼樣,要是讓我們兄弟倆難辦事,交不了差,那我們就不客氣了。」李盛才已繞到晴絹背後,截去了她的退路。
「你們……給我放手!救……」兩人迅速上前以麻繩捆住了晴絹,並用一塊布堵住她的嘴,再將她抬至一輛小黃包車上,瞬間便離開了現場。
「紹驊!救我!」她在心裡不斷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