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離去後,晴絹執意要自己守在紹驊的身邊,盡一切力量讓紹驊能度過這場劫數。
深夜十二點,在紹驊呼吸變平緩後,晴絹悄悄地把門上了鎖,並就著一盞微明的小油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和筆,彷彿下了重大決定般地寫下——
紹驊吾愛:
當你睜開眼睛時,我已悄悄地揮別你了!
不要試著來找我,天涯海角將不再有我的蹤跡,絹之所以如此,實乃愛你至深所致。
今後你務必要以社稷大業為重,若家園始興,國家步入正軌,統一號角已奏,到時,也別忘記,要找一個比絹更能照顧你的女子,長相廝守、永結同心,這才是絹所樂見的。
「系情石」已放妥於你的小木盒內,還有我為你編織的一條白圍巾,你說過你喜歡白色,希望世界像白色純淨的和平曙光,永遠不再有殺戮。我好高興,這份祈求,終於實現了!
嚴冬將至,霜雪寒凍,早晚須謹記將絹的圍巾繫於頸上,一來可保暖,二來可多思及絹如同時時刻刻在你身旁,永不離開,讓絹也能在天際的某一端,遙念心靈相契之溫馨,勿怪絹如此忍心背棄,請相信絹之所以如此,切切萬不得已,離開你,含悲飲泣,如削肝腸,縷縷柔情化作相思淚、寸寸思慕凝為定情巖,絹會生生世世向上蒼多為你祈福,願今生之緣、來生再續!
晴絹別筆
她淚流滿面地寫完此封訣別書,時候也差不多了。她發顫地將手伸進腰際,取了「系情石」,就著瑩瑩的小燭火,再次端詳了紹驊最後一次容貌,那一張令人多麼不捨離去的俊秀臉龐,從此就只能烙印在腦海中了。
她將「系情石」慢慢地放在紹驊的胸口,一句一句地念著他的名字,那只如青蔥般的玉手柔皙地貼在他的胸襟,感觸到他的心跳已慢慢地活躍起來了。
「楚紹驊……楚紹驊……楚紹驊……」第八十遍了,再十九遍,他就會恢復成以前健康、充滿生命力的大男孩了。
看著藉由「系情石」的神力,楚紹驊身上的傷疤竟奇跡式地在癒合當中,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相對地,「系情石」也沒忘了從她身上取回應得的代價,晴絹那纖纖玉手,正以極快速度地在萎縮、變形之中。
「楚——紹——驊!」她強忍著喉嚨的不適,念完了九十九遍名字。「我——今——生——今——世——為——此——無——怨——無……」最後一字她難受地咬牙念出:「悔!」
這時,「系情石」整個普照出紅色光環,如同一個大泡沫般地籠罩住楚紹嘩,另一波青色的光環則飄向晴絹,也將她團團包住。
半盞茶的工夫,晴絹已不再是昔日的嬌顏纖體了,她和湘太妃一樣醜陋、形容枯槁。
「別了!紹驊,好生保重。」晴絹駝著背,一跛一跛地離去,離去前,迅速地將「系情石」和她所編織的那條圍巾,納於他枕頭邊的小木盒中。
她自後門溜走,永永遠遠地走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彷彿她已從這人世間如炊煙般地消失無蹤。
☆ ☆ ☆
舊廢墟後的古墓旁。
一道蹣跚瘸殘的黑影踩著爛泥而來,披頭散髮、破衣臭鞋,那身形宛如一名活叫化子。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湘太妃站在朝陽初升的地平線旁,拄著枴杖,靜候舊友再次造訪。
晴絹此刻心靈平靜多了,外形的殘缺丑污並不代表內心也是如此,她那份光明豁然、為愛奉獻的熠熠光束,世間有幾個人可以同她比擬?
「我總認為非要到我這個年齡才能深刻地領悟到愛情無窮的珍貴,沒想到,你開悟的程度和那份過人的膽試,讓我由衷地更欽佩,有時我在想,女人的一生真的就全投注在愛情上嗎?」湘太妃望著天邊的一道金色曙光感慨地說道。
晴絹笑了笑。「若是值得,就去做吧!至少『系情石』沒有以我們的生命作賭住,不也就在暗示我們,珍重自己的生命,讓它開出燦爛的花朵,比愛情的兩人世界更寬廣,也更美好嗎?」
「小丫頭,難得你年紀輕輕就看得如此遠闊,若非現實環境逼迫我們變得如此,說不定,這世界上又多出了兩對令人稱羨的鴛鴦伴侶,那不知有多美啊!」湘太妃過去挽住她的手。
這些美輪美奐的天倫夢幻,只待湘太妃和晴絹慢慢在這古墓之中,相依編織了,雖然她們以後要過著遠離人群、寂清而終的命運,但她們也不憾恨,至少,她們曾有過的曠世珍愛,是世間凡夫俗女體會不到的,那麼,這段短暫的人生,畢竟是——唯美絕倫的……
☆ ☆ ☆
紹驊在奇跡似地活過來後,看到晴絹親筆寫給他的訣別箋信,如遭一記悶雷轟頂,不但沒有因大病初癒而健碩開朗,反而益加消沉憔悴了!
他翻遍了武昌市整個大街小巷,還印製了許多晴絹的肖像四處散發,整個「文學社」的男女同志,沒日沒夜地輪流找尋、打聽,在經過了十五天的查詢未果,大夥兒的一致結論,便是晴絹以為紹驊不會醒過來了,自己找個偏僻的地方自殺殉情了。
可是,紹驊始終不相信,在冥冥之中,他可以明瞭晴絹一定還活著。他拿出「系情石」來指引他,未料,當一方已犧牲自己救對方後,「系情石」再也無法發揮特殊功效了!
天幕蒼蒼、勁雪紛紛,嚴寒的酷冬不知不覺地降臨至漢水河畔,晴絹已失蹤了兩個月,這兩個月來,紹驊每天都會圍著那條白圍巾來到他和晴絹初次相逢的定情之地,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這些日子以來,他明顯瘦了很多,嘴上的鬍子像雜草般地亂長,成天渾渾噩噩、不言不語,宛如一具失去靈魂的軀體。
今日在節氣上是大雪,北方鋒利的狂雪漫天飛舞,四周儘是白茫茫的一片,漢水也似乎抗不住嚴冬的侵擾,逐漸自我封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