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瞥見擺放在床頭的便當,高韙昭隨手拿了過來,打開,檢視一番。
「你沒吃?」他嚇了一跳,「都幾點了,怎麼還不吃?藥呢?吃了沒?」
「她說吃不下,連藥也沒吃。」張婷玉又解釋道。
「你……」無視於一旁的張婷玉,高韙昭將溫明娟輕扶起,讓她靠在床頭,拿起便當及筷子。「我餵你。」
「好歹吃一點,然後吃藥,聽話!」他邊說著,邊把飯一口一口往溫明娟的嘴送。
溫明娟沒有反抗,就這麼的讓高韙昭餵著。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批駁高韙昭,但她卻不由自主的念著他。高韙昭給她的感覺,是她二十六年來的頭一遭。雖說林伊檀也對她極盡呵護,但她卻無法從林伊檀的身上感應出幸福與滿足。
在高韙昭身上,她能。
那深刻的幸福感,只要見到高韙昭,它便會油然而生。
她無法解釋這是什麼道理。
說明白些,她對林伊檀的瞭解遠勝於對高韙昭的認知,高韙昭就像山嵐迷霧。她從未看得清楚他,可是他對她的真情卻橫越過這條鴻溝,以最大的光亮照射她的內心。
所以她好想他——在眾人的反對聲浪中仍無法克制自己,頹然的思念著他。
是痛著。
也是折磨。
不能言喻自己有多想見到他。而他,竟然也就這麼的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是心靈相通便致如此的吧?
邊咀嚼著高韙昭送進她嘴裡的飯菜,溫明娟的淚不禁潸潸滑落。
此刻張婷玉終於看出一點端倪。林伊檀與高韙昭對溫明娟意義上的不同,在這舉手投足間已輕易分得出來。
高下顯見,勝負已分。
是的,連她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是相愛的。
只可惜他們之間的愛是注定沒有結果。
看著看著,張婷玉的心居然覺得難過。
如果這個社會一定要用教條道德來約束,是不是違反教條道德的事就該被判死刑?
細想這些日子以來,高韙昭為溫明娟所投注的關愛,又豈會少於道德禮教下所認同的人?
輕歎了一口氣,張婷玉退出溫明娟的房門外,她決定把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怎麼哭了?很不舒服嗎?」高韙昭並不清楚方纔這兒發生了什麼大事。見溫明娟掉起跟淚,誤以為她覺得不舒服。
他順手摸了摸溫明娟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溫明娟搖搖頭。
「高韙昭。」驀地,溫明娟說道:「對不起,我沒辦法打電話告訴你答案。這三天來,沒有一個人贊同我和你。」
「剛才我父母才離開,他們來,就是要聲明他們的立場。不准我們來往,你知道嗎?」溫明娟邊說著,淚水已滂沱肆流,她猛地啜泣起來。「如果,我還堅持跟你在……在一起的話,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會……唾棄……唾棄……我……我……將無法……無法……在這裡……立足……」
溫明娟努力的在哽咽中把話說完。
這是她之所以暈倒的原因?
聽了溫明娟那哽咽的陳述,高韙昭明白了,原來真正讓溫明娟暈倒的不是她病,而是他——高韙昭啊!
因為等了幾天等不到溫明娟的回話,他有些按捺不住,台北的事一忙完他就立刻飛奔回到這兒,沒想到,他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答案。
也許他早該有這樣的心裡準備吧!溫明娟是個老師,老實說,他們兩人之間的世界的確相距甚遠。在以往,老師是他連想都沒想過的對象,他總覺得老師是古板又無趣的,直到遇見溫明娟,他的整個想法卻完全因她而改觀。她的另類性格,在不知不覺間已吸引住他的目光;她的一顰一笑,更能掌控他的喜怒哀樂。誰也料想不到,這樣突兀性的組合會因為一場誤會、一張身份證而緊緊牽扯出感情的動能。
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
她竟然溫潤了他冷漠封閉的內心,並對她產生了溫馨的眷戀。
就連高韙昭自己也無法抗拒這樣的眷戀。
但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些什麼?
有人說:「漢賊不兩立。」高韙昭的心中有種悲歎,他與溫明娟就彷彿成了一漢一賊,身份上的差異,將永遠成為他們兩人之間的魔障?
站在夜裡十點多的月台上,星星的光芒正一明一滅的投映在抬頭觀看它的人的眼瞳中。不多久前,為了藍韻玫失蹤的事,溫明娟出外散心,她也是這麼的仰望星空的。高韙昭想起這件事,在他的心中又了一陣酸澀。
他不該老掛著溫明娟的,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點了煙,猛抽幾口,心裡好沉。他就這麼走了,回台北去。留下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來去之間,他究竟得到些什麼,或失去了些什麼?溫明娟本就不屬於他,現在沒有了她,也算是失去嗎?
煙緩緩在他的肺及氣管間遊蕩,把煙一吐為快,是否也能隨之把心中的鬱悶一起吐出?
這個答案根本是否定的。
他知道。
因為溫明娟對煙味的異常過敏,這個奇妙的怪現象,甚至讓他近日來煙少抽了許多。想及此,他的心就有一股痛楚,隱隱作祟。
第一次受噴霧器的攻擊、第一次身邊留著女孩子的身份證、第一次為了他人不抽煙、第一次跟心愛的人一起出生入死,又,第一次感受到有所愛的人等門的幸福滋味……
只可惜,這許多的第一次所換來的第一次心動,就這麼硬生生的受到嚴苛的阻撓。他在黑白兩道雖能呼風喚雨,但在一般社會的價值觀的壓力下,卻也淪為無助的受難者。
溫明娟不能愛他。
這輩子都不能。
就算溫明娟願意拋開世俗枷鎖的箝制跟隨他,他又能給她什麼?
一輩子被人群孤立嗎?
他一直沒想這麼多。
站在月台上,冷風侵襲著,他的思維也越發澄澈起來。
正是。
如果他愛溫明娟,又怎忍心她受盡眾叛親離之苦?
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選擇黯然離去,離去這本就不屬於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