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就是因為我心裡面什麼都沒在想,所以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我用意志力命令我的思考模式停在目前的這-秒。不想去想過去時間端點上的事情,因為想不起來也不想去想。不想去預測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因為害怕會失望。
血緣關係……這種東西是很微妙的吧……就算是有血脈上的關係,如果要有默契的存在,也必須要有相處時問的累積。
自稱是我老爸的那名男子……似乎從我有記憶以來,他一直在為我奔走著。
相處時間其實是非常地有限吧。 我不知道他的職業,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家是有庭院有車庫,比電視廣告裡的任何一棟房屋都還豪華。他讓我在這段時間內有著高品質的物質生活。
我對他……只有感謝。
待在這棟房子裡還是有一種借住在別人家裡的感覺。其實。
「求求你……小艾,你試著想起來吧……醫生說你的腦部早就沒有任何問題了……」背對著我的他,突然轉過身來。
我只看見他的肩膀在顫抖著。黝黑的臉上有一行清澈的淚水……
哭了……我竟然讓一個長輩級的人為了我而哭泣……
「我的乖女兒……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他給我一個充滿絕望的擁抱。 他的手像是在安撫我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就算是沒有血脈之間的感應,此時此刻,我也忍不住流淚了……
第六章
「你……哎……」自稱是我男友的傢伙在話筒的另一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什麼嘛……打電話來就為了歎氣給我聽嗎?
他讓我覺得很好奇……在失去所有記憶之前的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為什麼會蠢得去和一個愛哭又愛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跑的傢伙交往呢?
最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他竟然……
他竟然把西裝褲當作是制服似的,好像他的人格也和他那些數也數不清的各式各色西裝褲一樣,折起來一定要有兩條熨斗熨出來的線,稍微一點點皺折都不行。 今天在外頭亂晃的時候,看到店家門口的海報。
海報是有點舊了,褪色了,髒了。總之,一般人的視線應該不會再被它吸引了的那種破敗程度。我卻不。
我的目光被海報裡的男人緊緊地吸引了。促銷牛仔褲的海報。只是一張這樣的東西。我卻不忍心將視線移開那個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的身上。
他的髮絲……相當遺憾,一點也不整齊。他的打扮……也還好,看起來很平常。
但我打從那一秒確信了自己厭惡穿西裝褲的男人。
「你別不出聲好嗎?講講話,說什麼都好……」電話彼端的人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 說什麼都好嗎?我無話可說。真的。
--不要浪費你的時間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對他說這句話。
「你真是太自私了……我們是這麼努力……」他幽幽地又歎了一口氣。
等等。自私?我自私?自私的是你吧。
假如,在這種狀態下的我其實並沒有活得比從前更悲慘。那麼,為什麼不讓我就這樣子活下去?你只是不甘心你的存在被我一筆也不剩地刪除殆盡了吧。
「我不怪你連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他接著說。
喔?是這樣嗎?那還真感謝你的寬大胸襟。
「只是……」他清了清喉嚨。
「只是,當我知道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的時候……這比殺了我更讓我難過……」他的聲音聽起來突然變得有點沙啞…… 沉默。沉默。沉默。我說不出話來。
我聽見了。他像個糖果被硬生生搶走的孩子般,在話筒的另一端嗚嗚哭泣了起來。
「我只是心疼你啊……為什麼連這樣的關心都不被接受……」他一邊吸氣一邊哽咽地說。
他的哭泣如同病毒般攀著電話線附著在我身上。才為了感受到父親的絕望而哭泣過的我,又忍不住地掉了眼淚。心臟的某個部位好像恢復了知覺。
用兩個男人絕望的淚水換來的……覺得,好像有個柔軟的知覺被觸動了。
我們各自為了自己的理由掉著眼淚。話筒卻始終沒被掛上…… *********
「你說……這樣好不好?」那個自稱是我老媽的歐巴桑把一張臉湊到我面前大約一公分的地方。連鼻頭粉刺都可以數得一清二楚的那種距離。
什麼好不好?
「我講話你都沒給我聽進去喔……」
台灣國語。沒關係,我不怪她國語說得不標準。聽說國語講得愈不標準的人愈有錢……搞不好這會成為未來的一種趨勢……
「你……我怎麼會生出這種怪物來!!」那個氣急敗壞的歐巴桑用著看起來急著要去上廁所般詭異的行走姿勢離開了我的視線。
根據我對她非常初步的瞭解,我很清楚,她離開絕對不是代表著怒罵的終止。--搞不好是去喝水補充水份,然後回來再罵個幾回合。 另一個可能性,她可能去廚房拿菜刀當武器,準備把我就地斬首。
總之,如果我再繼續站在這裡發呆,接下來的幾小時一定更不得安寧。
出門去。沒錯,好辦法。
不過,自從上回演出了一晚上的失蹤記之後,家裡面的每個成員都收到了指示,只要是我要出門,一律不放行。
靈機一動。雖然我無法進行「出門去」的這個動作,但是我可以設法讓對方出門。
歐巴桑都喜歡哪些東西?我怎麼知道啊。我又不是歐巴桑。
「小姐,你在煩惱什麼啊?怎麼走來走去的?我拖地也是很辛苦的,快別整我這個歐巴桑了……」那個老是在拖地的慈祥伯母突然出聲,嚇了我好大一跳。 就是她了!歐巴桑一定最懂得歐巴桑的心。
「請問一下唷,在什麼樣的狀況下你會不顧一切地衝出家門?」我雙手合十,非常誠心地等待她的答案。
她停止了拖地的動作,摘下了粉紅色的橡膠手套。「這個嘛……」她沉吟了一會兒:「中大獎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