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從來不相信愛一個人可以天長地久、海枯石爛!但,我卻也無法從解釋,為何這二十年我始終無法將冉從皓徹底忘懷。是的,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光陰歲月。從我五歲那一年,不小心在冉從皓的高中制服上撒了那泡尿開始,十七歲的他自此在我夏慕槿的生命是駐足紮營了。
記得那天,是夏日的最後一個星期天,我那心臟科權威的老爸為了臨時的醫學會議,結果和我失約;去不成童樂園的我,只得悶悶不樂地待在家裡,看著兩個清湯掛面的女生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姑姑,你穿這麼漂亮,要出去嗎?」
夏季珊是我姑姑,也是除了老爸外,我最親的人。雖然這時的她才十七歲,是個要升高二的學生,但對我而言,她幾乎是我對已逝母親的另一個投射影像。
「不是,是剛搬到我們對面的一位叔叔要來。」看得出姑姑的神情中有掩不住的興奮。雖然是很醜的清湯掛面頭,但這對有雙迷濛美眸、五官細緻精巧的姑姑而言,是完全不損及她與生俱來的柔美半分,再加上她特地穿上有蕾絲花邊的無袖白色洋裝,更把季珊姑姑的美麗托得像是不食煙火的仙女一般。
「是宣叔叔嗎?」三天前,老爸才把他在醫學院兼課的學生冉從宣介紹給我和姑姑認識。
「不是,是宣叔叔的弟弟——皓叔叔。」季珊姑姑把一盆水仙放在客廳裡的茶几上。「好叔叔?!」我把皓字聽成好字了,反倒覺得有些迷惑。「那蘇阿姨——你也認識這一位好叔叔嗎?」在我印象中,這位姑姑的同班同學蘇嵐屏是最愛湊熱鬧的。
「廢話,我跟他是熟透了。」蘇嵐屏的話其實不誇張,因為國中三年來,天賦異稟又氣宇軒昂的冉從皓就靠著蘇嵐屏這位「哥兒們」,擋掉了無數崇拜、愛慕者的暗示與明說,才使得冉從皓倖免於被熱情的女孩們四分五裂的恐慌,而他唯一的犧牲,便是要負責解決蘇嵐屏頭痛的數化。就在這習慣成自然的定律下,蘇嵐屏在考上女中後。
也依舊三不五時找冉從皓這位資優生惡補一下,當然,身為蘇嵐屏同班死黨的季珊姑姑也沾了光。醉心於音樂藝術的她,功課本來就不佳,但在冉從皓的指導下,她的成績還可以維持在中上。
我想,這應該是向來心高氣傲的姑姑,第一次對同齡的他另眼相看的開始吧!而三天前,冉家也搬到了陽明山,說巧不巧地就住進了我們對面的那棟大洋房。「叮咚——」門鈴響了,我看見姑姑像蝴蝶一樣飛出去開門。
「請進。」我不敢分心,睜著一雙大眼睛想看看「叔叔」長得究竟有什麼特別樣。「冉從皓,你可真是準時呵!一分不差!」蘇阿姨瞄了下腕上的表,神情頗為讚許。「我又不是你——遲到女王。」這是我聽見「好叔叔」說的第一句話。白色乾淨的襯衫、卡其色的長褲,自門口走進客廳來的他,頓時看得我自不轉睛。才高二的他已經長到一七八,對當年才幼稚園小班的我而言,他高碩的身影似乎一伸手就能摘星!「星期天還穿制服?」蘇阿姨向來是男孩子作風,直言直語。「沒辦法,早上還回學校開了個會議。」
「攝影社啊?」
「功課這麼忙,你還有空搞攝影哪?」
他們三個人一坐下來,便興致勃勃地聊個不停,根本把杵立一旁的我不放在眼裡,可是我不氣,因為我早讓冉從皓臉上的微笑給催眠了。或許是因為我那醫生老爸太忙也太累了,我幾乎很難從他臉上收到幾朵笑意,所以,眼前這男孩的笑容對我而言,是難得一見的,有點像童話故事中,賣火柴的女孩在雪夜裡劃下的一根根光芒,讓向來孤單的我,剎那間注入了溫暖的力量。我看著他,看著看著就傻笑了起來。
「小槿——你幹嘛?」最先發現我的,是蘇阿姨。因為季珊姑姑的心神全在冉從皓的身上。「這位是——?!」冉從皓才把注意力轉移到我夏慕槿的地方。
「喔!這是我侄女。小槿,叫皓叔叔。」季珊姑姑伸出手,示意要我走到她的身旁。「原來好叔叔就是帥叔叔的意思呀!」端詳著冉從皓俊秀的臉,我自以為是地下著評論。「呵——是小槿你太狗腿?還是冉從皓你太有女人緣了?連小女孩都難倖免——」蘇崗屏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接著,他們又笑成一團,而我仍是茫然不解。不過,我好像發現了在這笑鬧中,季珊姑姑和冉從皓相互投射出的愛慕眼光。沒一會兒,蘇阿姨露著詭異的笑,把季珊姑姑拉到廚房去咬耳朵。真奇怪!大人們也時興這一種。我又踱回客廳,拿起了扔在一旁的洋娃娃替她梳頭髮,並偷偷地瞄著坐沙發上看書的他。「你是宣叔叔的弟弟嗎?」我覺得他跟冉從宣長得一點都不像。
「是啊!」他愕然地放下手上的書,笑著回答。
「那為什麼叫「好」叔叔?那宣叔叔就是壞叔叔嗎?!」我搔搔自己略微作癢的頭髮。「不是這樣的——」他黑亮的眼珠子閃出像星星的光芒,說:「我叫「皓」叔叔,不是好叔叔。」皓叔叔不是好叔叔?!就在我幼小的心靈來不及理出邏輯之時,皓叔叔就以行動直接證明了——「天啊——」我想,我被他突如其來淒厲的叫聲嚇壞了,趕忙跳下方才坐上去的地方——他穿著卡其褲的大腿上。「什麼事?!」從廚房中倉皇奔出的蘇阿姨和季珊姑姑,異口同聲地看著客廳裡的一大一小。「她——她——竟然在我身上尿尿。」皓叔叔真的很不夠意思,連這種小事也拿出宣揚。「小槿——你爬到皓叔叔的褲子上,噓噓?」我發現說話的蘇阿姨好像把笑含在嘴巴裡,像顆雞蛋。「沒有哇!我記得我是跟小朋友去廁所噓噓嘛!」我半帶心虛、半帶無辜地說著。「你怎麼讓小槿爬到你身上去?」季珊姑姑的表情有些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