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只要他一闔上眼,妲羅就會打開一本他借給她的書,卷在馬車的一角,一直讀到他睜開眼睛為止。
她對於他行李中攜帶的那些沉重的政治書之反應與見解,使費瑞克先生十分感興趣,以致於後來他到黃昏還會坐著跟她談到更晚。
他不但和妲羅談論她所讀到的書,而且告訴她他對書中所討論的主題的看法,也談到很多其他問題。
只有到他回到臥室,終於一個人的時候,他才發覺方才和妲羅長篇大論、爭辯的談話,好像他們是同年紀的人似的,不覺愕然。
他自思,她實際上應該更關心的是她到城堡以後會有什麼際遇的問題,而不是將心靈注滿那些在她有限的一生中不關緊要的論題。
「這女孩是有些特別——這點毫無疑問,只可惜……」
他自我反省了一下,他知道,要是對妲羅現出特別的同情與關懷,無疑會引起其他僕人對她另眼看待。
她的處境一定會更困難而不愉快,因為她是個私生子。
雖然倫敦的風氣比較開明,在喬治四世時代道德標準令人可歎,但是在蘇格蘭是絕對的清教徒主義,絕對擇善固執的。
由於妲羅沒有父親,在那種環境下已經是夠可憐的了,再加上她是英格蘭血統就更糟了。
「最好的辦法還是送她同去,」費瑞克先生大聲的自言自語。
他有些責備自己,不該一成不變的執行公爵的命令。
要是他不帶妲羅而空著手同蘇格蘭也沒什麼關係,他可以同公爵說,孤兒院沒有一個年齡合適的女孩,所以他也無能為力。
公爵一定是忘了,孤兒在滿十二歲時就得出去做學徒了。
「我以前怎麼沒想到這點呢?真是太笨了。」費瑞克先生以後幾天裡一直這樣自忖著。
但是現在也無法可想了。當馬車無倩的沿英格蘭北方走向蘇格蘭邊界,他發現妲羅愈來愈有意思,他也愈擔憂在亞克雷城堡她會有什麼遭遇?
旅行的第二天,他們來到當晚停宿的驛站旅店之前,妲羅期期艾艾的問:「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先生?」
「當然可以,」費瑞克先生同答。「是什麼事呢?」
「我知道我不太懂……禮節……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希望不要……出錯,如果你肯……指導我、糾正我,我會……很感激的。」
她焦急的望著他說:「我不會……惹你厭煩的,先生。可是我一向都希望舉止像個高貴小姐一樣……要怎樣坐,怎樣做任何事才像小姐……我從來沒看到一本書說到這個的。」
「我相信那種書是有的,」費瑞克先生說,「可是妲羅,我敢說你有一種天賦直覺,知道怎樣做是對的,那可比任何你讀到的書有用。」
「你真客氣,先生。可是我知道有好多事情我做得不大對。我一直在學你拿刀叉的方式,你的拿法和貝洛菲太太的拿法不一樣。」
「那是自然的,」費瑞克先生微笑說。「我會告訴你怎麼拿才對。」
可是那對她又有什麼好處呢?他想,不但教會了她怎麼進食,怎麼拿刀叉,還教會了她怎麼、把杯子湊到唇邊,怎麼坐在椅子上才姿態優雅。
既然她這一生就要在僕人堆裡度過,他們的舉止和主人所認為是的完全相反,他真希望她的舉止不要太特殊,徒讓僕人們取笑而已。
「可是她是與眾不同的。」他自忖,又一次他希望就到此為止了,以後如何只好隨她去了,現在這種生活方式她又能維持多久呢?
雖然旅途勞頓,很顯然的,她的外表在一周以後已頗有改觀。
她臉上的緊張已消除,而且他想,她的臉頰已不再像初見時那麼尖銳突出,皮膚也不再那麼緊繃在骨頭上了。
她也長胖了一點,因為妲羅告訴他,她的腰帶變得好緊,坐下來時不太舒服。
「我在想,到蘇格蘭以後,你要做一件全新的衣服了,」費瑞克先生說。
妲羅望著他,她還沒說他就明白她要問的是什麼了。
「你想我到了城堡以後,還得穿……這樣的衣服嗎?」她用很低的聲音問道,「或者我可以穿得和其他人一樣?」
「我想這得看公爵的意思。」
「他決定一切事情,是嗎?」
「是的,」費瑞克先生同意。「你知道,妲羅,雖然英國貴族有相當的權力和影響力,但是亞克雷公爵在他的范籌內是獨立自主的。」
「為什麼呢?」
「因為他的地位不但是個貴族,而且是他這一氏族的旅長。」
「我在你的一本書中讀到關于氏族的事。」
「那麼你一定會發現很多有關馬克雷氏族的事咯,」費瑞克先生說。「馬克雷氏族是蘇格蘭歷史的一部份,蘇格蘭每一場戰爭都有他們參與。」
「史德玲橋之役就是其一嗎?」妲羅說。
「當然,」費瑞克先生附和著說。「還有三九八年的戰役——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她想了一會兒。
「我昨天晚上讀到過……對了,這戰役的名字和你一樣……費瑞克之役!」
「說對了!」
「我在想,華理斯是個多麼英勇的人物,」妲羅說。「可是他的下場是吊死、淹死且屍首不全。」
「英皇愛德華難忘懷他洗劫諾森堡而在史德玲橋大獲全勝。」費瑞克先生說。
「你的書談到戰爭好像是好的、光榮的,可是我老是想到多少人會受傷,又有誰來照顧他們呢。」
「那倒是真的。若不是戰死沙場,他們大多數的人只要受一點傷都會死亡。那年頭,日子真悲慘,但是如今氏族之間已經沒有戰爭了,他們在和平時就返家耕田和畜牧。」
「他們還是仰賴氏族長來領導他們嗎?」
「他們相信他、信任他。沒有氏族長,氏族就像船沒了舵,羊群少了牧羊人。」
費瑞克先生有些咽啞的說。
他想到,有些蘇格蘭高地的氏族長,沉迷於南方聲色之樂,只為倫敦皇家官庭的榮華富貴就離開了蘇格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