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黎莎凝神側聽,幾乎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麼,聽公爵用這樣的口氣生動地刻畫另一個女人,似乎使她有一種難言的痛苦。
「寶蘭接受了我的求婚,」他繼續說,「這麼一個漂亮迷人的、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孩居然選擇了我,真讓我難以置信,我的頭頂彷彿有雲彩飛揚,走起路來飄飄然的,覺得自己真是個最幸運的男人,她無形中賦予了我無比的男性氣概。」
頓了半晌,公爵又冷冷地用自嘲式地說:「那時候我真是太年輕、太容易受到傷害,也實在是太傻了!」
孟黎莎驚奇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寶蘭的家在離倫敦大約二十里外的鄉間,她父親身為候爵,擁有大批產業,還有一幢融合了好幾世紀以來建築之美的爵邸,看上去真夠漂亮!」
「在婚前一個禮拜照預定計劃我該去侯爵家籌備了,很意外地我可以比預定計劃早一天離開軍團,就先去倫敦買了件特別禮物給寶蘭作訂婚紀念,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公爵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回顧那遙遠如雲煙的歲月。
「不知道是什麼人說過,年輕人最富浪漫色彩,譬如西班牙的男子會在窗外唱情歌給他仰慕的女子聽,希望打動芳心;威尼斯人會鼓起勇氣爬到陽台上一親愛人的芳澤;匈牙利人會不辭千里,贈送愛的禮物。」
「這些都點燃了我豐富的想像力,我決定不只是要讓寶蘭知道我有多愛她,更要讓她覺得我也很浪漫。」
「帶上了象徵我無限情意的訂婚禮物,還有一束采自山谷的百合花,那是她最愛的花朵,我從倫敦跨馬直奔而來,到侯爵爵邪的時候大約是晚上十一點。」
「我知道寶蘭一定還沒睡覺,她常跟我說臨睡時她愛看看書;有時候我也寫寫詩,還為了配合她的習慣,寫了些抒情詩給她,希望她在睡前欣賞。」
「我把馬繫在灌木叢中,走過草地,對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我都非常熟悉,接近爵邸時我看得到寶蘭的房中還有燈光,我想她一定正在想我,就像我想她一樣。」
「她常常告訴我她有多愛我,否則她怎會嫁給我呢?雖然我父親的名銜、身份十分尊貴,但還是有許多同樣顯赫的求婚者。」
「我到了屋子外邊,順著一株紫籐向上爬,很容易就爬到寶蘭房前的陽台上,我跨進欄杆,看到她房內點著一盞燈。」
「進入她臥房的兩扇門都是敞開的,她床邊天花板上的吊燈正亮著,我靜悄悄地向窗戶走近,就在快到房間時聽到什麼聲響,我立刻停了下來。」
「如果是寶蘭的女僕還在房內或是她父親來向她道晚安,倒也不令我驚異,然而我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要回去了。』 「他的聲音消失後,我聽到寶蘭說: 『我結婚以後會非常想念你。』 『你結婚以後會不會常常回來?』男人的聲音在問。
『結婚以後總是不一樣了,不是嗎?』 『得了!上帝!』那男人回答,『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只是有一個愛你愛得你死心塌地的丈夫——還有一打以上像我這樣的傻瓜!』 『我從不覺得你傻過,吉姆,』寶蘭輕聲說,『你很熱情,雖然有時候有些粗野,但從來就不傻。』」
公爵神情迷惆地說:「當時我癡立在那裡,腳似乎生了根,不辭千里盼望帶給她的驚喜完全消失了——只有一種十分嫌惡的感覺。」
「我知道和寶蘭在一起的是誰了,寶蘭,這個我傾慕崇拜的女人,對我來說是那麼高高在上,就像來自天堂的安琪兒一樣,卻和一個她父親僱用的下屬泡在一起!」
公爵的聲調變得非常尖刻:「他是侯爵馬場裡的總管,精通馬經,也是個傑出的騎師,以馬童起家。」
公爵不再說什麼,一陣令人心悸的沉寂。接著孟黎莎似乎不大能控制得住自己,問道:「那……當時你……怎麼辦?」
公爵的聲音似乎十分飄渺,像完全沉浸在迅遙往日,忘了她在身邊。
「我的手上捧著禮物和花,」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就在她窗前,但她看不到我,因此我又從陽台上爬了下來,然後轉身騎馬離去。」
「從來你沒有跟她談起嗎?」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公爵回答,「我在報上登了一則啟事聲明我們的婚禮取消,然後就出了國。」
「你的父親和親戚一定會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多作解釋,」公爵回答,「寶蘭當然瞭解其中根由,也沒有要求我解釋,不久就嫁給一個愛爾蘭貴族,就在當地定居下來。」
「她……現在還在那裡吧?」孟黎莎問,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寶蘭對她的快樂似乎是種威脅。
「不,她已不在人世了。十年前她出外打獵時遭到意外。」公爵回答。
接著又是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孟黎莎喃喃地說:「我很抱歉……抱歉又惹起了你……傷心的回憶。」
「那時我顯得太荒謬癡愚,太感情用事了!」公爵說,「當然,從那時候開始就治癒了我不著實際的浪漫思想!」
「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像那樣的。」過了一會兒孟黎莎才進出這句話,因為他的聲調中又帶著冷冷的嘲諷意味,那是一直令她心悸的,現在她希望能把他從遙遠年代中有關寶蘭的記憶裡帶回現實。
然而她又告訴自己:也許把多年積壓心中的往事說出來,不再一個人受盡煎熬,反而要好得多,畢竟一個不忠的女人對愛她的男人來說會造成多大傷害!
「你要我告訴你事實真相,」公爵說,「也許,現在你很滿意了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出了客廳。
孟黎莎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十分愕然。
看來寶蘭不只是傷害了他的驕傲,也摧毀了他的理想,她似乎從墳墓中伸出了手,使他變得愈來愈冷漠、傲然、諷刺、譏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