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上帝憐他其心可憐,上頭的紅色身影果真漸漸退回鷹架上。
西域重重吐出一口大氣,跟著探頭往下一望,又再次緊張的屏住呼吸。
老天!六樓就已經這麼高了!
只是他沒有時間品嚐心中的恐懼,西域一步步的往上跨,還不時膽戰心驚的向上望,又不敢輕舉妄動的叫百心的名字,生怕百心一不小心就真的摔下來。
老天爺啊!千萬保佑他安全的爬到十樓,安全的把她帶下來。
好不容易雙腳已經跨穩在九樓,清楚看見百心拿著酒坐在他腦袋上方的鷹架上,西域再次吐出一口長氣。
百心也在此刻低頭看見他,那張被淚水佔據的小臉綻出神志不清的笑容,「你來了。」
她笑著對他晃動手中的酒瓶,整個身軀跟著歪斜的搖墜——
「不!」千鈞一髮,西域猛地跨上十樓,伸手緊握住她有搖晃的身軀,更迅速將她緊緊摟抱在懷裡。
「老天!」他終於抱住她了。
「你真的來了。」百心笑著,用顫抖的小手摸摸他的臉,還覺得有幾分不真實。
西域鬆口氣,這也才察覺懷中的她顫抖得有多厲害。
「我來了!來,把腳放在後面那根桿架上,我們慢慢往回走,只要走到樓台那邊就安全了。」
「不。」百心固執的搖著淚水未乾的臉龐,「我不走。」
「別開玩笑了!乖,我們往回走,這裡風大又冷,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危險。」
「我不是開玩笑,要走你一個人走。」
望著那張小臉堅決的神情,真的沒有半點想移動的意思,卻也分不清她是真清醒還是不清醒。
西域怔了怔,迫不得已的讓步,「好,不走,我們就坐在這兒。」
努力調整好腳下的距離,不讓兩個人有機會掉下去,西域低頭往下一看,隨即又倒抽口氣的抬起腦袋。
他確定自己上輩子真的欠這個女人,才會這樣陪她玩命。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爬上來的?」如果不往下看的話,眼前的台北夜景還算不錯。他勉強自我安慰著。
「不知道。」百心對他咧嘴笑了笑,「我清醒的時候就在這兒了。」
「所以你用手機打電話給我?」西域真懷疑她所謂的清醒。
依他看,她根本就還在渾沌不清的狀態,像喝醉酒的人永遠都說自己沒醉。
「手機已經掉下去了。」
說著,百心忽地怔怔的轉頭看他,「西域,為什麼每個人最後都會離我而去?」
西域一呆,跟著心中不舒服的一緊,「你……又失戀了?」
「傻瓜!只有我甩人的份,哪輪得到別人甩我?只是……為什麼每個人最後都會離我而去?」
百心似乎並不是真的想要他的答案,那雙淚眸看著眼前的黑夜,自顧自的像是自言自語,「我只是要很多、很多的愛,這樣也錯了嗎?」
「沒錯。」
「我只是想找個很愛我、很愛我的人,也錯了嗎?」
「也沒錯。」他強捺住心痛,「但是,如果你找不到那個人,你應該自己愛自己——」
「自己愛自己?那倒不如去自殺。如果這個世上沒有半個人愛我,那我活著做什麼?」
「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你?」西域微漲紅了臉,「我就——」
「我告訴你,我媽咪就是沒有人愛才死的,從三十樓跳下來,我才不要像她那樣。」
「三十樓?!」西域震驚的啞了喉嚨。
「你以為我為什麼不敢搭那座電梯?」她歇斯底里的看著他,「就是因為我怕……只要到高一點的地方,我就會害怕,我怕我會像我媽咪一樣掉下來!」
「百心——」
「別打斷我,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一切嗎?你不是討厭愛上一個你一無所知的女人嗎?我現在就把一切都告訴你,什麼都告訴你。」
「百——」
「我媽咪跳樓的時候,我才八歲,我眼睜睜的看著她掉下來卻出不了聲,直到現在,我還能清楚記得她當時對著我笑……那笑臉,是代表她終於解脫的意思。」
「解脫?」
「就在十幾年前的今天,她終於解脫了。」百心望著星空哽咽的冷笑,「她解脫了,遠離這個世界,拋下我一個人,讓那個女人完整的得到我父親。」
「今天……」西域終於明白她今天情緒不定的主因。
「所以我不要像我媽咪那樣……她是個失敗者,第三者才是強者,才能真正被愛。」
他這才明白原來她一直以來說的都是真話,她真是這樣想的。
「知道嗎?小時候,我常常陪我媽咪待在窗口等我父親回來,長大以後,我看了鄭愁予的《情婦》,我還以為那是在說等待父親的心情。很可笑吧?」百心冷笑不斷,「原來鄭愁予寫錯了。那不是情婦,是閨中的怨婦,是我媽咪才對。」
「百心——」他真想抹去她臉上的譏諷,還她該有的笑容。
「西域,」她忽地低頭往下望,「你說,這一跳地不會很痛?」
「你瘋了你!」他心慌的將她摟得更緊,「難道你真想像你母親那樣?」
「我不想和她一樣。」她伸手捏握著不捉不住的冷空氣,「但這世界上要是沒有人真愛我,活著和死又有什麼分別?」
「別傻了!我愛你,我答應每晚都對你說我愛你!」
「可是你像他們一樣離開我——」
「那是因為我還不瞭解,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百心怔怔望向那雙沉痛的眼神,「那我要你的真心……說你把你的心給我。」
「我把我的心給你。」
「我聽見了。」綻開的笑容擠醉她眼底的淚水。
西域鬆了口氣,卻更用力的收緊雙臂,「我們離開這裡。」
☆ ☆ ☆
回到家已經凌晨兩點,西域小心翼翼的將入睡的百心抱下車,沒想到她早已睜開眼睛。
「到家了?」
「嗯。」他依然沒鬆手,直接將她抱到客房的床上。
「留下來。」睡意朦朧的百心勾拉住他胸前的水晶鯨魚項鏈,彷彿看出他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她微微一笑,「心都給我了,難道人不能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