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追溯記憶,所以,她努力接近、挖掘記憶。
她的情人永遠沉睡了,她的愛情卻永不入眠。
「含羞草……」步伐起落間,一株被學生頑皮拔起的青綠植物躍進秦甄的眼簾。
她蹲身拾起,指腹輕輕拂過那無法再閉合的綠葉,閉上眼睛,聞著和風吹來含羞草的氣息,半晌,美麗的嘴角再次逸出輕聲的歎息。
想不起來!
三年了,她的腦袋卻還是一片空白,連一點兒斑駁的記憶都沒有……
秦甄將含羞草握在細嫩的掌心,想起自己的任務,起身邁開腳步。
心理輔導並沒有一定的地點,只是這個未曾謀面的迷路羔羊怪了點,他要求在墓園等她。
起風了,午後的秋陽依然溫柔,均勻的灑落在她放目可及的每一寸土地,包括她眼前的墓園。
突然,秦甄的目光像是被刺痛的微微瞇了起來。
一個高大的男子佇立在她再熟悉不過的墓碑旁,側著身軀若有所思的凝視碑上的文字,那眼神、神態、身影……
手中的含羞草忽然間被放開,輕輕的墜落在草地上。
秦甄恍惚了,她以為她看見了記憶中已經消失的那個人——
透……
☆ ☆ ☆
踏響落葉的輕微腳步聲,讓他側過身子。
陽光下,那張如出世般清麗無塵的面容,長到腰際的直髮,澄澈如秋水的眼中微微愕然的神情,無一不映入他深邃充滿渴望的瞳孔。
隨她接近的步伐而來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淡淡幽香,沁入他的鼻間,佔據他的嗅覺,一切是這麼真實,他這才真正相信自己是重生了。
三年了,物換星移,應當已人事全非,但她卻是得天獨厚。歲月沒有多為她增添痕跡,清麗無瑕的小巧臉龐依舊透著出塵的氣息,就像那些學生口中紛傳的,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師。
老師……
他的秦甄成了老師了。
「你是戴邵恩?」秦甄走到視線清晰的距離,不禁微微怔然。
原來只是幻覺,眼前這名男孩不過是個十九歲的高三學生罷了。
她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將這一頭五顏六色的大男孩認成她的透?他們明明有著天壤之別,除了那雙冷厲得像電光的眼睛。
秦甄強自壓下心中興起的波瀾,不讓它亂了她的思緒。
這男孩的確有一張稱得上好看的臉,但,不可能有人真的會像透的。
趙子透炯炯的眼神被記憶朦朧。
戴邵恩三個字從她的口中傳出,好聽得像是這個名字是串悅耳的音符,就像她從前喚他透……
「戴邵恩?」她再次的呼喚驚醒了他。
對了!他現在叫戴邵恩。即使已經附身了兩個禮拜,他還是覺得很彆扭。
「什麼?」他不由得擰起眉,裝出一臉的不馴,以搭配戴邵恩小痞子的身份。
老實說,扮演這個頑劣的小鬼一點兒也不難,只要把他過去十四、五歲的模樣揣摩個三分像,就很令人頭痛了。
「你認得他?」秦甄質疑的看向他,很難忽略這個大男孩出口的嗓音是很低沉、很好聽的渾厚,比他的年齡成熟得太多。
「他?」趙子透瞥向墓碑上的名字。
真怪!他明明就站在這兒,底下卻埋著他的軀體,而秦甄的表情像是在說如果戴邵恩和他非親非故,就不被允許站在他墓旁似的。
這樣的情況實在詭譎得讓他想發笑,忍不住就揚起嘴角,「他是我的朋友。」
一句話讓秦甄的表情凍結,一雙秋水大眼迅速浮出的嚴厲可讓任何人領悟到自己說錯了話。
可是,他到底說錯了什麼?
她冰冷的眼神足以讓人發冷,語氣也同樣帶著寒意,「他沒有朋友。」
「噢?」趙子透的眼神微微瞇起。
他從以前就曉得她溫柔的外表下有著不可撼動的倔韌,而此刻這雙秋眸說明了這份倔韌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含羞草的根莖也是帶刺的呀!只是過去在他趙子透的跟前,她收斂了她的尖刺,唯獨對他吐露她的羞澀與含蓄,叫他忘了她原就與生俱來的捍衛能力。
而她此刻這副刺蝟的模樣,叫他不得不憶起當年她自願承擔一切,又拚命抵抗眾人為她安排婚事的那幕情景。
為什麼?只因為他現在不是趙子透?還是,他的死足以讓她封閉了一切?
按下心頭諸多浮起的念頭,趙子透露出淺淺的笑意,過去那副慵懶逗弄獵物的神情再次出現,一點兒也不像是十九歲的大男孩會有的世故表情。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朋友?」他開始覺得有趣了,這個冷硬的秦甄是他所不熟悉的,而他很想挖掘她這一面。
秦甄冷睨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大可不必這麼光火,學校裡本來就有些學生對她失憶的過去極感興趣,更對她常常到透墓前的事情猜測紛紜。
但,這樣大膽的惡作劇真的少見。這個十幾歲的大男孩,難道不明白他可能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決定無視他的疑問,她翻開手中的資料,用著冷淡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說:「戴邵恩,兩個星期前被迫轉進『裔華』,而這兩個星期內與他校學生持械鬥毆、蹺課逃學、恐嚇師長同學,最新紀錄是因為頭髮不合格,昨天將軍訓教官打得骨折送進醫院。」
現在還得加上一項,撒謊。
闔上了資料,她望了一眼他手上還包著的紗布,「成績非常輝煌,戴同學。」
趙子透聳聳肩,嘴角抿成一直線的嘲諷。
這一切的使壞還不都是為了要見她一面?
除了成為超級麻煩的問題學生,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正當理由,可以讓他和心理輔導師這樣面對面的接觸。
「這些不過是兩個禮拜內的紀錄,在裔華之前,你已經轉過六所高中,其中還曾有過逃學一年的紀錄……戴邵恩,學校對你而言是一座牢籠嗎?」
他露出了微笑,「如果你肯回答我方纔的問題,我就回答你的問題。」
「方纔的問題?」
他指指墓碑,「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