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以淮不曾繼續追討那張圖片。語瞳設計的那個紙相框是雙面的,一面放上了伊露瑟拉的風景,另一面則隨便擺了張雜誌剪下來的攝影作品,上頭是兩個嘻笑的小孩。以淮拿起相框,卻只是注視著那兩個充滿純真笑容的小孩。
「有時候覺得,當小孩的時候真是最快樂的了。」他若有所感地說。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完全沒有多餘的顧慮,只要看見喜歡的人,也會毫不猶豫地向他展露情感。」他把相框還給語瞳,微微一笑。「如果我們都能像小孩那麼單純,那就好了。」
單純是很多人的夢想,可也只能是個夢想。語瞳怔怔地從他手中接過相框,仍然不發一語。
「幫我把錢拿給而雅好嗎?」以淮從皮夾中掏出幾張鈔票,放在語瞳桌上,不再多言,轉身走了。
語瞳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胸口矛盾、複雜地拉扯著。
她眼中似乎到處都是以淮的影子,雖然他已離開,然而所有的影子碎成了粉末,漫天飄灑著,把她包覆在裡頭。
她到底該拿這個人怎麼辦?
第六章
「下次再辦這種活動我就是豬!吃力不討好,我又不是康樂股長!」
這是而雅在忙了很多天後,終於眾人坐著租來的車來到北海岸的渡假飯店,午夜在沙灘上望著遠方的天水相接,而雅迸出來的一句話。
「能者多勞。」語瞳用笑容安慰她。「你看大家玩得多開心!」
語瞳的話當然是事實。
今夜這片海灘似乎全被這一群同事們給佔據了;十幾二十個人,營火、跳舞、唱歌樣樣都來,旺盛的焰火又藍又紅竄上天空,點燃每個人的眼睛,就連極少有空的慕淮也跟著大夥一起起哄。
夜幕低垂,白天的嘈雜趨於沉靜,音樂仍震天價響。笑聲不要錢,啤酒也像是不要錢似的,一打一打堆在沙灘上任人灌,圈圍著啤酒的是更多的零食,一包一包,沒開封或已扯開的殘骸。
語瞳靠著熊熊火堆坐,並沒有加入另一邊隨著音樂開懷大笑的同事,聽見同事們放肆起來:
「喂喂!殷慕淮,從來不知道你也這麼會鬧耶!」
跟同事一起灌酒的慕淮,果然像放下包袱似的有著平日難得一見的開朗。
「如果我不是老闆而是職員,我就每天帶頭起哄給你們看!」
同事們都笑了,語瞳在這邊也不由得笑了。然而相對於慕淮的明朗,以淮卻暗得像那深不見底的海洋。他今天自己開了車來,完全單獨行動,現在大家在海邊笑鬧,也不見他的蹤影,不曉得上哪去了。
也許是不想讓慕淮或她尷尬,語瞳幽幽地想。可是既然如此,又何苦來?莫非只是為了想見她?
鬧烘烘的場面絲毫沒有影響到語瞳的思緒。想起以淮,令她變得心情悶悶的,提不起勁。海邊有點風,吹得她思緒更加紊亂,離眼前嘻鬧的氣氛愈來愈遠。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慕淮從笑聲堆中走到語瞳身旁,坐在沙礫上,體貼地問她。
「幫你們看顧這堆火。」語瞳擠出一個微笑。
慕淮坐了過來,忽兒所有人也轉移了陣地,圍到火堆邊來了。語瞳身邊一下子擠滿了人,擠滿了聲音,沒有了空間讓她再去想以淮,卻將心情搞得更加煩躁!她隨手撈到一瓶白蘭地,就著瓶口咕嚕便灌了一大口。
名廠醇酒,辛辣中自有甘醇,語瞳一口下肚,熱氣直衝週身血管。似乎除了身體,一切皆呈現麻痺狀態。
她討厭這樣!她向來不會這樣矛盾的,以她的個性,認定了就去做,只是面對兩兄弟如此複雜的情況,她不得不敗下陣來。
同事們在笑,嘻鬧著要去買隻雞來烤。慕淮開玩笑地抓把花生往火堆裡丟,空氣中滿滿一股焦焦濃濃的香,語瞳漫漫笑著,不言不語,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白蘭地,似乎很享受這酒似的。
慕淮不由得擔起心——
「你喝起酒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勇敢?」
「有嗎?」語瞳覺得全身熱燙燙的,一疊聲笑了起來,手捂著發熱的臉頰。
「還是別喝了吧。」慕淮把酒瓶從她手裡拿走,是沒喝掉多少。「空著肚子喝酒不好。」
語瞳眨了眨有些沉重的眼簾。被慕淮取走酒瓶她有些失落,努力睜開雙眼,正好看見海平線上深重的濃灰藍三色天空——憂愁的顏色,沉重的顏色,讓人提不起勁的顏色。
語瞳突然站了起來。
「你們繼續玩,我頭有點暈,先回去睡了。」
「誰叫你喝酒嘛,真是的!」而雅打她一下,太殺風景了。
慕淮想也沒想,只是跟著站起來。
「我跟你走回飯店吧。」
慕淮畢竟是老闆,下了班仍有其威嚴,沒人敢有意見。語瞳朝大家笑了笑,一步步走回往飯店的路。
慕淮攬著她走,半是關心半是責怪:
「怎麼今天喝這麼多?」
「大家熱鬧熱鬧,開心嘛!」語瞳笑笑,訝異於自認識慕淮以來頭一次對他說了謊。
飯店住房是奢侈的一人一間房,語瞳跟慕淮分開各住各的。他們尚未發展到那種程度。
站在房門口,語瞳煩亂得有些心不在焉,慕淮湊過來吻她,她當那是個晚安吻,一個道再見的吻,並不放在心上,然而他愈來愈渴求而灼熱的唇舌,似乎傳達著另一種訊息。
語瞳敏感地一驚,輕輕、輕輕推開了慕淮,眼簾低垂不看他,不敢猜測他想做什麼、他想要什麼。
慕淮不說話,只是用他的手支住她下巴,讓她惶亂不安的眼神直視著他。他的手背輕撫著她晶瑩剔透、泛著紅暈的臉龐,溫熱的手,緩緩將他的熱度傳遞到她臉上,又透過臉,驚悸地傳遍語瞳全身。他俯下頭來,又是一個燒灼的熱吻。
太明顯的暗示,他已經表示了他想要的。他要的不只是一個晚安吻,而是想跟著她進房、上她的床。一人一間房,隔離而隱私,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們,他們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