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神經病了你!不好好休息,居然在擦窗戶!」穿戴齊整,像是要去參加宴會的薛萱芙,急急跑來搶走薛迎薔手上的抹布。「這種事叫瑪麗亞來做不就好了?嬸嬸要是看見你在擦窗戶,不發瘋才怪!」
「沒那麼嚴重好不好?」迎薔煩躁地把抹布搶回來。「只是擦個窗戶就能累死我了?醫生說我已經恢復得跟正常人差不多了,總不能什麼事都不讓我做。」
「話是沒錯,可是你的臉色還是很蒼白啊。」薛萱芙仍然奪走了薛迎薔的抹布,硬把她拉到梳妝台前坐下。「打掃工作不是你該做的。你要做的,是去換件衣服,把自己打扮打扮!你看看你!客人都快來了,你想穿著睡衣去樓下參加嬸嬸的餐會?」
薛迎薔勉強把眼簾一抬,陽光射在梳妝鏡上,鏡裡自己的影子變得模模糊糊的,像抹遊魂。
她煩悶地嚷:「我不參加不就得了?」
「怎麼可以?」萱芙嚇了一跳!
「怎麼不可以?」迎薔使性子。「是我媽辦的餐會,又不干我的事!我去,還不是當花瓶!」
「可是、可是!」萱芙極力說服迎薔:「你在家卻躲在樓上,這怎麼講得過去?再說嬸嬸想今天幫楊景康介紹些政界大老,你好歹是楊景康的女朋友,怎麼不干你的事?」
她「好歹」是楊景康的女朋友?迎薔直勾勾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鏡中的人百般無奈的面容。她開了閉眼睛,一種無力感從腳底直泛上心來……。
「我比較像是他指腹為婚的女朋友吧?」迎薔刻薄地說。
「你怎麼這麼講!楊景康的條件很好的,才廿七歲,就準備競選下屆的立法委員,上進又有抱負,我真的覺得他很有未來……」萱芙講到後面,竟不期然地帶點欣羨仰慕,沉醉之餘趕緊轉回來:「再說你外公是國代,媽媽又是黨代表,你嫁給楊景康,不是正巧合適?」
「是啊,標準的政治婚姻。」迎薔益發不留情。
「可是楊景康對你真的很不錯啊,」萱芙一直替景康講話。「你生病的這段日子,他不是一直守在你身邊?而且你認識他有好幾年了,也沒瞧見你不喜歡他還是拒絕過他。」
這話聽來似乎是把罪怪到迎薔身上來了。如果硬要這麼說,迎薔似乎地無話可說。這麼多年來,她對楊景康幾乎像是默認了。誰叫她有個黨代表的媽媽,有個對她過度保護的媽媽,有個希望她嫁給權貴,從此過著幸福生活的媽媽!
媽媽望女成鳳的苦心她全都懂,只不過當這隻鳳未免太累了。當萱芙從衣櫃裡幫她挑了件寶藍色禮服出來,硬往她身上比要她穿時,她的秀眉當場又蹙了起來。
「喏,這件好。嬸嬸上個月特地替你買的是不是?名牌耶!」萱芙把衣服往迎薔身上一掛。「你穿這件,她一定會很開心。」
媽媽開心,可是迎薔的眉心蹙得更緊。這件衣服根本不合她的型,領口太低,長度又短,她的身材本就不豐腴,生了病之後更加清瘦。
迎薔反手把禮服往萱芙身上一送。
「這件衣服我穿一點都不好看,還不如給你。你換上吧,我另外挑一件。」
萱芙陡地一楞,受寵若驚。這件禮服價值非凡,款式更是最新流行,記得剛拿回來的時候,她還曾偷偷欣羨過好幾天。
「不……不行啦,嬸嬸會罵的!」深吸口氣,天人交戰之後,萱芙還是忍痛把禮服遞還給迎薔。
萱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只不過是個來台北唸書、借住迎薔家的堂妹。更糟的是。她叔叔早跟嬸嬸離婚了,難得嬸嬸還肯讓她白吃自住,這種狀況下,她還是有自知之明好些。
迎薔從小認識萱芙,倒向來不曾體會萱芙處境的尷尬。雖然父母很早就離婚,父親那邊的財勢跟母親這邊比起來實在是天地之別,可是堂妹就是堂妹,她從來沒有自己比萱芙優越的感覺。
但是媽媽呢?迎薔倒不敢保證。
迎薔長吁一口氣,明白萱芙也許有她不瞭解的難處。她不再堅持要把禮服送給萱芙,只是自己去衣櫃裡挑了另一件。穿著穿著,又不認命,忍不住心情灰暗歎氣:
「為什麼做人有那麼多為難?有時我還真希望生病的那時不要有人移植骨髓給我,如果我死了,就不必面對這麼多無奈。」
萱芙立刻又緊張起來。
「你怎麼這麼說?要嚇死人?」
「我是說真的。」迎薔有一下沒一下地拿粉撲在臉上,一臉的不甘願。「每次一想到這,我就很想知道那捐骨髓給我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一定以為他做了好事,救活了我一命,很開心吧?可是他不曉得我活下來之後有這麼多麻煩。」
「你別這麼說。」萱芙皺起了眉頭。
「對了,你知不知道捐骨髓給我的那個人是誰?住哪?」迎薔好奇心忽起。
「不清楚。」萱芙警覺起來。她其實是記得的,因為那人的名字很怪,只是嬸嬸交代過不能讓迎薔知道,於是她含糊其辭:「好像有個怪姓,姓儲的樣子。」
「儲?真奇怪。」迎薔也知道從萱芙口裡套不出什麼來。可萱芙不知道的是,迎薔在醫院時有回不小心翻看了資料,匆匆忙忙中瞧見那人的住址,不在台北,XX市霞雲路36號,很好背,但人名就來不及記了。
人之常情。除了感激之外,迎薔鐵定會好奇,她身上的骨髓,曾經屬於一個什麼樣的人?她當然希望會是一個善心的好人,萬一是個品性不佳的爛人,她雖然被救活了,卻得一輩子懷著芥蒂。
通常,捐贈中心都會安排捐贈者與病患見面,也許不只表達謝意,也因為這類的原因吧?只是迎薔母親不只不准她和他見面,甚至連道謝都免了。
每天她都這麼無聊,無聊到什麼事都重複想個好幾遍,於是這件事也像資料一樣存進了她的腦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