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你爸既然這麼沒有代溝,」她沒好氣地說:「為什麼你不回去接你爸的工作?」
他沒直接回答,反而調侃地反問:「已經開始遊說工作了?你真是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討厭!不管說什麼都輸給他。晉歡一邊暗暗佩服淨齊不只長得英俊,還有個聰明靈活的腦袋,一邊恨自己平常不好好跟黛榕學著磨牙,索性賭氣不開口了。
淨齊也沒說話,車在山路旁一處狹窄的空地停下,他卻不下車,只是研究似地看著她,還皺了皺眉頭,最後他伸手將她的針織外套袖子拉下來,領子豎起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晉歡沒料到他忽然會這麼做,愣愣地任他擺佈,他替晉歡做完了準備才下車,幫她拉開車門。
秋末,晉歡明白夜晚山上一定比平日冷得多,然而讓她溫暖的不是他的舉動,而是他體貼而纖細的心,暖融融地包圍著她,她不知道他是個如此溫柔的人。
她隨著他走入一條小徑,只不過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一片草地隨著山坡蔓延,周圍的樹林宛如保護草地的屏障,辟出一片安詳的幽篁天地。天氣陰雲不定,山氣顯得格外清新,草尖上垂著露珠,整個大地一閃一閃的,彷彿天上的星星都跑下來了。
晉歡訝異而驚艷地環顧四周,「台北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美吧?」他笑答。「等等更美,今天有流星雨,空曠的地方最容易看見。」
「流星雨?真的?」她似乎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美麗的事物都在這一天讓她遇著了。
「新聞報導過,你連新聞也不看?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工作太忙了對吧?」他自作主張地說,還極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看你的手就曉得。」
「為什麼看我的手就知道?」晉歡迅速把手抽了回來。與他的任何接觸都足以令她心慌意亂,這她早就有經驗了。
淨齊微微一笑,就地坐在草叢上。「你手指上的透明指甲油都剝落了,像你這麼整潔漂亮的女人,除了太忙,絕對不會任自己的指甲變成這樣。」
「你對女人可是清楚得很哪。」她哼。
他半躺半坐在草地上,好像十分舒服的樣子,讓晉歡也好想跟進,她沒多加思考,也帥氣地往草地上一坐。
「不只女人,」他手枕著頭,索性仰天躺下了。「應該說我對生活上的敏感度比較高。」
「專門花時間注意這種小事?」晉歡半諷半訝。
「應該說,注意我週遭的事。」他的視線在夜色中轉向她,「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不回去接我父親的事業?一來,我對於家族事業完全沒有興趣,一點也不想把自己丟進那工商業界的洪流裡;二來,」他的眼光轉回去面對天空,彷彿對著天空說話——
「我不想過我父親的那種生活。你知道,我從小就看他把時間全花在商場鬥爭上,沒空顧及他的家庭、他的興趣……不,我甚至不知道他這人有沒有什麼興趣。」他喟歎:「這樣的人生,除了錢以外,什麼都沒有,難道真的值得?我不認為,所以我不要。」
「但這是他為了工作付出的代價。」晉歡理由充足地說:「你難道都不工作的?」
他靈黠的眼光帶著瞭然的笑意看住她,「你心裡一定在想,我講了一堆大道理,其實還不是那種整天晃來晃去、靠老爸的錢過日子的人?」
「我可沒說。」晉歡咕噥著,但事實上,她心裡還真的多少有些這樣的想法。
「算起來,我也應該感謝我爸。」他爽朗地說,「因為我爸有許多玩古董的朋友,我從小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足夠我現在賞賞古董、玉石,做做買賣……」他不在乎地聳聳肩。「也沒餓死自己。」
晉歡睜了睜眼睛,對他有些另眼相看。原來他看起來雖然玩世不恭,倒也不是個游手好閒的公子哥兒。
「那你爸怎麼辦?」這樣一來,晉歡就更替程先生難過了。他兒子如此聰明才幹,卻不願幫他。「他辛苦了大半輩子,闖出了名堂,你這個唯一的兒子卻一點也不在乎,他一定很傷心。」
「是傷心吧。」他坦然以對。「不過我的姐姐、姐夫們對家族企業倒是很有興趣,也都很乖,我想我爸心裡有數,他們比我好用多了。」
淨齊對這事的態度似乎從來都沒搖擺過,如此堅定自己的意念,反而坦蕩自然。每個人頭上一片天,何苦強逼他人?
「其實你說的對。」晉歡的語氣中有股單純的誠懇,「人各有志,像你這樣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你說錯了吧?」他揶揄地笑道,「你不是應該鼓吹我回去當我爸的繼承人,好保住你的雜誌社?」
「嗄?」晉歡愣了愣,這才傷腦筋地發現,事實和她所希望的狀況還真是相牴觸的。
她懊惱而認真的模樣讓他不由得笑了。他認識過許多女人,但她竟是如此難得地單純。「沒見過像你這樣坦率的女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晉歡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能因為自己的利益而說出違背她想法的話。「你對你爸的工作沒興趣,總不能勉強你。牛不喝水強壓頭,那有什麼意思?」
「可是這麼一來,你的雜誌社就要被賣掉了,」他翻了個身,兩手撐趴在草地上,拉近了與她的距離。「到時候可不能怪我。」
晉歡自然而然地發出了一聲低歎。「那也沒辦法。」
「難過了吧?你啊,不會掩飾,不會作假,喜怒哀樂永遠都直接反應在表情上。」他又像是取笑,又像是不捨得她傷心。「這樣吧,我去跟我爸要那家雜誌社,我想他應該會給我,要到了再給你。」
「我才不要!」晉歡直覺反應地嚷。
「為什麼不要?」
晉歡一臉耿直。「我跟你非親非故,為什麼要欠你這麼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