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突然沉默了。織菁開始察覺是否自己的坦率嚇著了人家,她試探地:「你還在嗎?」
「還在。」他苦笑,「只是我剛好也是別人的老闆,所以我開始反省,自己有時是不是也不講理,而讓下屬受氣。」
「你會反省,還不錯呢。」織菁嗤哼。「我想我們公司那位河童先生,大概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反省。」
「你叫你老闆河童?」他的表情想必很駭然,「取這種綽號?真狠。」
「他活該!」他是個陌生人,織菁反而無所忌憚,什麼都可以說,「你不知道他有多夭壽,光會叫我去做我職務以外的事,做不好還罵人耶,真沒道理!」
他又靜默了好一會,才中肯地道:「我倒不是幫河童先生講話,但同樣身為上司主管,我可以理解,有時人員職務的調度,是必須的。」
「那還要專職幹嘛?」織菁不表認同。「那每個人都不用職位,上司要他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算了。」
「正所謂知人善用,」他耐著性子說:「有時你可能有比職位外更好的才能或潛能,但你自己不知,這時候當上司的,有責任為這公司,或為你自己而訓練你。」
織菁大搖其頭。
「可不管是才能或潛能,他要你做的,也許正是你一點也沒興趣的工作啊。」
「人的喜好、看法都會變。」他還是緩慢地、耐心地、認真地分析給她聽:「你現在覺得討厭的工作,也許日後非但不厭惡,反而還成為你的正職呢。再換個角度想,現在職場變化這麼大,人人都在講第二專長,你多被訓練一項才能,有什麼損失?」
他這段話,語氣不只溫和,還說得合情合理,這下換織菁沒話說了。
她的安靜顯然影響了他,他變得有些小心:「你生氣了?」
「沒有。」事實上,織菁正在心裡咀嚼著他所說的話。
「我還真是個雞婆又白癡的傢伙。」他嘲笑自己似的,「要讓你不哭,應該要安慰你的,結果反而跟你說了一堆大道理。」
「不,你說的很對,」織菁經過半晌的思索,有些釋然了,「每件事情都有許多面,我太拘泥其中一面,就鑽牛角尖了。」
織菁的理智讓他放心,他笑了,「你哭得也很對,痛快的哭一哭,發洩之後還原,明天上班時又是神清氣爽。」
「下次你壓力太大時,不如也學我哭一哭吧。」織菁玩笑道。
「那得躲起來哭,」他半認真地說:「否則讓人看到了,會被笑的。」
好吧,男人就不能哭。織菁最受不了男人的就是這些自大的男性沙文主義,這大概是她為什麼沒男朋友的原因,不過這男人聽起來似乎還沙文得不太嚴重,可她其實根本不認識人家。
「奇怪,」好像是從剛才到現在,織菁第一次有了這個疑問:「我怎麼跟你講了這麼久?」
他楞了楞,顯然也是頭一回思考這問題。「我也很訝異。」他安靜地說,卻陡地緊張起來,「嗯……你該不會覺得我是那種……沒事借口打錯電話好找人聊天的無聊人吧?我發誓,我是第一次做這麼莫名其妙的事……」
織菁倩倩一笑,「我相信你不是。」
「謝謝。不過我也被這麼不尋常的自己嚇住了,所以我們還是別聊了吧。」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謹慎而理智起來,「再見。」
「再見。」織菁回覆他。
不預期的意外開始,總該無聲無息地如此結束。但,織菁心中竟默然劃過一絲失落的感覺,兩人縱然不相識,但他們聊得如此開心,就好像已經是朋友一般,如果就這麼放棄,是否有些可惜?
他也許聽見了織菁心中的聲音,或者同時他也正有著一樣的想法,在織菁將掛電話的那一霎那,話機急急傳來他挽救的聲音:
「等等!我可以再打電話給你?」
織菁燦然一笑,「你已經知道號碼了。」
安心地切斷電話,這下沒有遺憾了。她返回沙發,抱著剛才淚濕了的抱枕,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大哭的心情了。
是哭夠了,還是想通了?抑或是被電話裡的男人勸開了?
也許都有吧。
織菁撥弄著手腕上的玉鐲,不禁想起自己從早到現在的一切遭遇──有人死要買她的手鐲;有不講理的臭老闆;有個莫名其妙跟她在電話裡聊了半天的陌生男人。
真是多事又奇怪的一天呵。
第二章
「怎麼可能?真的有那隻手鐲?!」
早上在璟瞿的辦公室裡,他一見到他的好友兼表姊兼同事董珈瑋,就忙不迭地把手鐲的事告訴了她。珈瑋邊聽邊張大了眼睛,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璟瞿從櫃上的espresso咖啡機裡斟了咖啡,「我親眼看到的,還會有假?」
「不要是看錯了吧?」珈瑋跟過去,也替自己斟了一杯。
「絕對不會錯。」他背靠在辦公桌上,篤定地說:「從小我爸就不停地告訴我那手鐲的樣式,還翻出古早留下來的圖給我看,我背都背得出來。」
珈瑋忍不住嘖嘖稱奇,「每次聽你爸講那手鐲的故事,我都以為是傳說,沒想到是真的。」
「我也沒想到會被我碰上。」他沉吟道,「如果能把手鐲拿回來,那在我們衛家的歷史上,我一定是個大功臣了。」
「先別作偉人夢好嗎?」珈瑋殘忍地提醒他:「你這麼努力幫你爸做事,小心被姑姑知道了,你又要挨罵了。」
珈瑋口中的姑姑,就是璟瞿的母親。璟瞿的父母還沒正式離婚,卻已經分居了好幾年,璟瞿一直跟著母親住,這飯店也是他母親的家族事業,所以衛太太通常是很有資格管教璟瞿的。
「罵就罵吧。」璟瞿不在乎,「我只知道這只鐲子對我爸和衛氏家族來說很重要,我既然也姓衛,總得幫點忙。」
「你還是很喜歡你爸,對吧?」珈瑋由衷說。
「當然,他是我爸。其實我覺得我爸挺好的,為什麼我媽不能跟他相處?奇怪。」璟瞿就像任何一個破裂婚姻的子女一樣,夾在父母中間;他喜歡父親,當然也愛母親,他也永遠有個不可能實現的想法,希望自己的父母可以不必這麼水火不容,到現在還是一見面就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