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素果擺置妥當,一大束清香燃點上,她執香跪拜,久久、久久。
插好香,她依舊雙膝跪地,「相公……你在黃泉底下可曾思念過我?你可過得好?
「我曉得你不愛我的,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好愛你。雖然我沒愛過人,也不太明白愛情究竟是怎麼地,但是我那樣、那樣強烈的想著死去的你,這就是說書先生口中的愛情了是不?」
她扯開唇角,努力的笑出,可淚光已是瑩然,迷瀠了她的眼,「如果不是為了那三個小孩子,我好想跟你一塊兒去。相公、相公!」
淨菟的輕聲哽咽、柔情訴說,全都人了另一個人的耳。
也入了他的心。
甚至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玉驚破走上前,扶起為愛哀慟的她。
「元先生?」她一嚇,慌忙抹著淚。
「少夫人十分思念……玉爺?」
她無言,想得心呀扭曲成千百個結。
「玉爺對少夫人你可有承諾?你們之間可有波瀾?」
「沒……」
「既然如此你何必自作多情?又何苦困住自己?」這話很狠,很毒辣,更是不留餘地,但是他必須敲醒她,否則往後她的日子如何挨得過?
玉驚破的「復活」之時尚在未定之天,他不允她夜夜噙淚,躲著人輕泣。
淨菟仰望著他,她忘了要掙脫他的懷抱,只是瞅著他,眼神眷戀。
玉驚破不禁大駭,她是不是傷心過度而失了心?他竟然想逃避她的眼神,竟然感到心緒翻騰。
夠了夠了!他都為她悸動了情思,難道要他完完全全栽在她手上?
他猛然推開她,她跌了一大跤。黃土揚揚,沾染得她狼狽不堪。
「該死的——」自己!他狠狠咒著。
應該離開,管她要死不活的痛苦不已!管她要祭境祭到何時!
但是他竟不能不管。
煩!
他一把拉起她,粗魯的手勁弄疼了她。
而他的聲音更是火爆,「不准你再用這種古怪的鬼眼神瞅我!」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失控過了。
為商之道首重冷靜和沉著。一向訓練有素的他居然因她而破例。
這小傢伙究竟在他身上施了什麼法術?可恨。
「元先生……你是元先生呀!」
淨菟的喃喃自語令他大為光火,很好,她不費吹灰之力即能激發他的怒氣。
「廢話!難道我是扁先生或是尖先生!」早知道不泫用元希這假名。
「可你的眼睛好像……」令她戰慄的依戀呵。
「眼睛就是眼睛,無聊。」他忘記必須扮演垂垂老矣的元希。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可不會有這麼可怕的火氣和大嗓門。
然淨菟亦無察覺有何異樣,她只是專注的望著他的眼睛。
玉驚破驟然驚覺她反常的緣故了,她的癡癡凝睇使他怒氣全消,並且情不自禁的緊了臂力。
他想將她擠入他的身子內,想吻她干遍萬遍。
是他把她推到如此的深淵,是他太自私了。他原以為他賜予她和兩個女娃溫食暖衣已是恩澤,但是她所付出的卻是較之性命更為可貴的……
「唉,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你這淚做的小女人……」她一向微笑,一向甜柔溫婉,她其實不愛流淚。
她只為他流淚,這叫他如何不動心!
「嗚……」依著他的胸膛,淨菟哭泣悲嗚。
她需要依靠啊!她明白如今抱擁她的是個六、七十的老者,不是相公。
且讓她釋放她的如海傷悲吧,她怕自己將會崩潰
玉驚破沉沉歎息。他的……妻對他這「亡夫」一往情深,他注定必須以他的一生一世來償報。
但是若真無情,若真寡恩,他何必在乎她的用情誠摯?他又怎麼可能為之動容?
承認吧??br />
他是愛絕了她!他的鐵石心腸早被她的似水柔情給軟化得徹徹底底。
一個兒子能夠逃得過娘親大人的眼睛嗎?縱然他已經易容、變裝。
幸好玉老夫人不與外人接觸,也不涉府出事務,潛心清修的她只是偶爾見見玉旋和不時間安的孝順媳婦。
但是玉驚破必須暫離玉府,因為各個店肆要來個大整頓。
白香派遣了他所偽裝的元希主事,意思不言而明瞭,她把他視為心腹看待。
他自然要討她歡心,以便套出她的惡奸罪行,所以他準備回府時帶些希奇珍禮送給白香以及黃菊。
臨行前,他竟起了不捨的依依情。唉。
他在朝露閣外請見。
小醇,邊插上一朵大白花於圓髻中,一邊緩緩咧開大嘴,「少夫人往風波閣去了啦!」
「那不是我……咳,是玉爺的起居房!」
「對啊。」肥手肥腿的小醇沒啥心機的坦實相告,「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少夫人好愛爺兒,她時時去風波閣東摸摸西碰碰,說是每一件物品上都有爺兒的手溫。」
玉驚破聞言心沉了沉。他造了孽,由她承擔。
「少夫人半夜裡也常常上那兒去哩。嫁人真不好,守了寡就這般淒涼。不過白夫人她們可快活哩,人家興高采烈的過著富貴奶奶的日子。」
玉驚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風波閣的,他頭一回嘗著恍惚的味兒。
一抹素白纖影像是幽魂似的哀哀一歎。
他也跟著歎了一歎。
「誰?」淨菟一凜。
他無言的躲至一旁。
她咬緊下唇,唇口上甚至湧現血絲,「是不是相公你呢?你的魂魄終於回來了?」
他不得不現身。
淨菟的眸光瞬即黯淡,「原來是元先生你……」
他不忍她失望,差一些就要向她表明他的身份。
他是她的相公,有愧於心、未盡夫責的壞相公。
然他強行忍住了。「少夫人請回朝露閣吧,人死不能復生,請你節哀順變。」這似乎是詛咒他自己呵,什麼鬼節哀的!
「待在這兒,我才好過……」夫妻不過幾日光景,驚破卻永遠的離她而去。
只留給她無止境的情思愛念,還有那只美麗的糖果木盒。
玉驚破的眼眶濕了,直到第一滴淚水淌出他才惶惶驚覺。
他走了開,將一室寂靜留給她一人。她彷彿遺忘他的倏忽離去,只是目光茫茫的悼念她以為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