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六歲的水月,小小瘦瘦的身子連夜裡睡覺也是猛打顫。
淨菟決定了,她一定要為兩個小女仔添加衣裳。力量淺弱的她惟一想到的法子,便是多抓兒條魚去和村人交換舊衣或是多餘的破布。
可是吃食怎麼處理?她可以挨餓,小女兒們可不行。所以她跪求客棧的店小二大哥,讓她撿拾客人們吃剩下的余食殘渣,無論是洗碗或是扛抬重物她都能做。
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帶一隻雞翅膀回去唷。
看著鏡花和水月高高興興的吃著食物,是她最歡喜的事了。
冬日愈來愈難捱,鏡花和水月常常乞討一整天連一文錢也沒有。不過她們一點兒也不傷心,比起餓死在街角的乞丐來說,她們幸運極了是不?
這一日,雨絲綿綿。
淨菟和她們揮揮手後就到客棧裡做差事,可是店小二大哥換了人,而且對她瞪眼睛,手叉腰。
他不讓她進去。
「求求小哥,我可以洗一整日的碗盤。」只求能有一些剩食帶回去。
店小二揮打毛巾,像是趕著一隻蒼蠅。
「快滾!你這髒乞丐婆子不准再過來了!這是掌櫃交代下來的。你想害我找罵啊。」
「我不會惹招……」
「噦嗦。」他索性拿起掃帚打她,「阿成就是因為可憐你才讓店掌櫃的辭退!告訴你,殘羹渣餚可是要餵豬只,哪裡輪得到你啊。」
遭受人們的輕蔑和侮辱掙菟早已習以為常,並且麻木的認了命。她不會難過,可是這會兒她卻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能讓鏡花和水月飢寒交迫,絕對不能。
所以她躲在角落,趁著店小二大哥不注意的時候,偷取盤子裡的殘餘食餚。
即使是一小團的粗麵條都是彌足珍貴的呀。
倏地,一棒子打落她抱在懷裡的粗麵條和幾個破碎饅頭。
「乞婆!再不滾,小心我把你送到官衙去和老鼠睡
覺。」
淨菟忍住臂膀的疼痛,她跪爬著忙撿拾饅頭。當她窩在墳墓旁過夜的時候,老鼠總是吱吱叫的在四周跑來竄去,所以她不怕。
就算是官老爺要責打她,她也不怕。她一心一意只想著可憐的鏡花、水月。
店小二忽而發狂似的往她身上猛打,他一下用掃帚柄奮力擊打,一下又用拳頭捶打。
淨菟原就纖秀,哪能禁得起這般粗魯的凌虐!她倒臥在地,一聲又一聲的求饒。
兩個小小身影如旋風般的衝撞過來,店小二被咬住小腿,他火冒三丈的氣憤不已,「小乞女!討打啊!好!我連你們一起教訓。」
鏡花哭得淚漣漣,「你是壞人!你怎麼可以欺負我娘!」
一腳踹開咬住他小腿肉的水月,他又是踢又是打的彷彿是紅了眼的惡魔。
淨菟掙扎起身,當她看見鏡花和水月像是破碎布偶般的挨受毒打,她連忙用自己的身子護衛住她們。
店小二的拳頭,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她的背上和頭上。
她痛呻,咬牙忍耐。
鏡花和水月嚎啕大哭。
「別哭。小母雞一定會保護小小雞的……」
「娘!哇……娘啊!」
兩個小女孩的哭泣聲,使得旁觀的閒雜人等也不禁為之鼻酸。
有人開口了,「阿宏!算了吧!她們母女和你尤冤又無仇的……」
「打也打夠了,出完氣就好了。」第二個人附和道。
狠狠詛咒幾句,店小二扭曲著五官,大罵,「再讓我看到你們三個乞婆女,我見一次打一次!」
幾個客人把他勸進去了。
一位婦人忙不迭的拿著一袋饅頭,匆匆忙忙的遞給淨菟,「趕緊走吧!阿宏的新婚妻子跟野男人跑了,所以,他這會兒才會不可理喻得像是每個人都欠了他似的。」
「謝謝。」緊緊抓著布袋,她爬起身,站起來對著婦人彎腰鞠躬。
目送三個母女歪歪倒倒,彼此攙扶行走的蹣跚背影,中年婦人搖頭歎了歎,但是她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世態炎涼,各人只能筲顧各人的溫飽啊。
一間沒有門窗,沒有屋頂的破舊竹房裡,幾聲啜泣嗚咽極其壓抑的忍在喉口。
淨菟勉強綻開一抹虛弱的笑,「這些小傷死不了人,你們乖,別哭。」
「娘!」鏡花和水月扁扁嘴巴,努力把眼淚逼回眼眶。
當她們一路乞討,因為口渴想討個水喝而走到西大街的時候,沒想到卻見到和她們相依為命的娘親,居然慘兮兮的被揍打在地上。
為了護衛她們,娘親全身上下瘀青泛紫,傷痕纍纍得像個破布偶。
不忍心兩個小女仔悲傷,淨菟把笑容揚開得好不燦爛,「以往我也時常被人踢踹呀,哪一個孤零零的乞女不是這麼過來的呢?況且這一回有你們陪伴我,還為了我掉眼淚,其實我好安慰也好開心。」
水月哇地一聲大哭特哭。鏡花連忙捏住她的鼻子,不允她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好醜。
淨菟說:「我餓了,那些饅頭呢?」事實上她今天沒有吃過任何一口食物。
鏡花拿出懷中的那袋饅頭,她分給愛哭的小水月後,塞給淨菟兩個饅頭。
「娘,你多吃一點兒。」
「嗯。」軟綿綿的白面饅頭即使冷了,都是可口的美好食物。
這六年的浪跡天涯,她所吃下的都是人們咬啃過,要不就是發霉的硬饅頭。
那位婦人好慈悲,如果能夠,她一定要報答這一袋饅頭的恩惠。
三個人好珍惜的細細咀嚼,連一小片皮渣渣也吃得津津有味。
小水月突地說話,「娘!我愛你。」
鏡花也趕緊表明心意,「我更愛娘!」
淨菟沉默了,她的眼睫一顫,豆大的淚珠子掉落在她手中的饅頭上。
她不哭的呀,她是堅強、樂觀的微笑淨菟。可是這淚水根本不受她控制。
「鏡花、水月,我也愛你們,好愛好愛。」沒有血緣關係的三個母女,卻是彼此最親、最重要的親人。
鏡花「搶」過她手中的饅頭,「這饅頭上有娘的眼淚,我要把它吃到肚子裡,藏好。」
「笨。」抹抹淚,她哽咽著,「饅頭會消化,哪能擱上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