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背著大大的竹簍,石沁兒彎著腰,拖著蹣跚的腳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個讓人熱得受不了的日子,她一手托著竹簍,一手置於額前抵擋刺眼的陽光;不過,這似乎沒什麼用,彷彿要燃燒大地的陽光,依舊令她頭暈目眩。
竹簍裡裝著方才從海邊撿來的海帶以及兩隻小得不能再小的螃蟹,為了得到這些東西她全身濕答答的,酷熱的天氣讓這些海產發出惡臭,混著她身上的汗水味兒,三尺外都能聞到這般怪味道。
喘著氣停下腳步,石沁兒伸手扇了扇風,拉著骯髒的衣袖抹去額前的汗水。
這樣的日子究竟過了多久她已經記不清楚,不過,現在的她再也不會因為這股噁心的味道頭暈乾嘔。
卸下半人高的竹簍,她蹲下身子靠著竹簍,藉著小小的陰影稍作休息。
在遙遠的記憶裡,她曾是個天天穿新衣、頭上綁著兩根俏皮小辮子的千金小姐。有香香的娘、酷酷的弟弟,還有滿屋子陪她玩的丫鬟;除了在朝為官的爹爹偶爾會嚴肅地念她兩句外,日子實在快活得很!
但是,突然闖入府中的一群蒙面人,以及一場來得莫名其妙的大火,毀了她的幸福;只記得爹爹抱著她拚命的跑,為了躲避壞人的追殺,他們不知過了多少個白天躲在小寺廟的神壇下,晚上忍著刺骨寒風摸黑逃命的日子,才輾轉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海邊。
這段顛沛流離的生活,加上連年大旱,令天真的她也不得不趕快長大。
低聲歎了一口氣,石沁兒雙眼迷濛的盯著被海水侵蝕得坑坑洞洞的巖岸。
以前娘親常告訴她,爹爹是一個偉大的人,在朝廷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官拜相國,很受先帝看重;那時候爹爹總是戴著一頂大官帽,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人人見了都得尊稱爹爹一聲「石大人」。
好景不常,先帝駕崩後,爹爹臉上的神氣不見了,低沉的歎氣聲取代了原本意氣風發的表情,家裡的丫鬟也一個個先後離去;後來她才知道,爹爹是因為不想替殘暴的新皇帝效命,才會惹來一家子的殺身之禍。
帶著鹹味的海風令她瞇起了眼,石沁兒閉上眼睛,胸口悶悶的。
已經好久不曾想起這些往事,甚至娘也不再入她的夢了,今兒個準是被曬昏了頭,才會這麼多愁善感。
搖搖頭,石沁兒意圖振作。
自從他們在海邊定居後,爹爹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但是,他還是常告訴她要把眼光放遠,不要老是活在過去,懷想以前的幸福;她一直很聽話,從來不敢在爹爹面前提起過去的一切,但是,昨天夜裡的嗚咽聲,教她聽了著實心酸!
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夜裡聽到爹爹壓抑的啜泣聲,不過,想到爹爹白天強打起精神的模樣,她就無法起身安慰他;這是他老人家保護自己的方法,教她怎麼忍心戳破他辛苦偽裝的堅強呢?
「唉!」
又歎了一口氣,石沁兒瞇眼看向天空。
萬里無雲、一片湛藍的晴空煞是迷人,小時候她最喜歡這樣的天氣了,因為娘會答應讓她到河裡戲水;不過,現在她真希望藍藍的天空能多些雲朵,好讓炙人的天氣涼爽些。
生活在人煙稀少的海邊固然可以隱藏他們的行但是,也帶來許多不便。
這兒的海岸不是沙地而是巖岸,別說蔬果,就連雜生的地瓜也種不出來。為了維持生計以及照顧爹爹的身體,她只得挖些海產到鄰近的小鎮上,和別人換些生活必需品;不過,從最近常常換不到東西的情況看來,不難猜想大夥兒的日子是愈來愈難過了。
難道這就是爹爹所說的「暴政下的報應」?
昨天上街聽到一首諷刺當今聖上的打油詩,被飽受天災人禍的老百姓傳唱著,讓人聽了既心酸又難過;但是,如果真有神明,老天爺應該處罰那個昏君才對,怎麼連無辜的老百姓都逃不過此劫?
石沁兒不解地皺起眉頭。
感覺呼吸漸漸平穩,她慢慢站了起來。
罷了!在這樣的亂世中,能獨善其身就不錯她可不是什麼有錢的大老爺,有能力去幫助別人呀!
重新背上竹簍,嬌小的身子不堪負荷的彎下,揚手抹去汗水,石沁兒緩緩的舉步向前。
爹爹還在家裡等著吃中飯,她可沒有時間在這兒悲天憫人啊!
或許正因為土地貧瘠,加上大大小小的石頭遍佈,要耕作也不方便,因此,一望無際的海岸竟只有他們這一戶人家;破舊的房子孤伶伶的立在大石邊,一方面藉著岩石支撐屋子,一方面抵擋強勁的海風。
當初爹爹就是中意這兒的寧靜,雖然距離最近的村落也得走上半個時辰,但是,對於身為朝廷欽犯的他們來說,人煙罕至的這裡是再適當不過的落腳處。
這幾年爹爹的身子日益虛弱,她—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除了撿撿海邊的貝類、螃蟹外,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讓家裡的生活好過些,就連被海風吹翻的屋頂都不曉得怎麼修補,往後的日子實在令她憂心:
兩年前她還可以在有錢人家找些零工做,或是幫人補補衣裳;但是現在除了皇帝還吃得起米飯外,恐怕大家都是苦哈哈的貧民了,少了額外的收入,原本就不好的生活更是陷入窘境。
石沁兒一邊盤算著家裡還有什麼東西能拿到村子裡請些壯丁來整修屋子,一邊抬手拭去汗水。
雖然乾旱已經持續了很久,但是,從來未像這幾天的天氣這般悶熱,令人悶得難受。
悶著頭往前走,石沁兒的腦子也不斷地轉著。
今早出門時爹爹的咳嗽聲不斷,待會兒得到海岸的另一邊找些草藥,另外,還得撿些枯枝回去,今天可以熬一小碗海鮮湯給爹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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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及還有這麼多事情要做,石沁兒的腳步忍不住加快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