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就不會假裝心疼一下啊?皺皺眉頭會讓你少塊肉嗎?你就裝裝樣子讓我高興一下會死啊?」說著,她的嘴已經快翹到半天高了。
沈維剛輕抿著唇想配合她的要求,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他一手撐著下領不住地搖頭微笑,一派優雅得讓高孟庭徹底洩了氣,不過她很快又燃起鬥志。
她帶著威脅語氣道:
「不許你假公濟私報公帳,當心我向你們公司檢舉。」
「放心,這是私人交際,我不會報公帳的。」為了避免她太難看,他總算克制了大笑的衝動。
「人心隔肚皮,沒聽過嗎?尤其對那種衣冠楚楚的人說的話更不能輕易信服。」這番言辭,似乎只差沒說「衣冠禽獸」這句成語來形容了。
「不放心的話,發票可以給你,這樣滿意嗎?」
靠在椅背上,他右手夾著支香煙,在一陣煙霧後,微笑的他直盯著她,似乎光看著她就是件令人快樂的事;而今晚,他確實相當開心,所以對她的譏諷仍是爽快地不當回事。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嘴壞只是不甘心罷了。
走出餐廳,拎著兩袋外帶日本料理的是沈維剛,可是步履蹣跚的卻是高孟庭,因為她吃得好累、好想睡哪。她打個呵欠,緩步跟在沈維剛身後。
「你姓沈,我記得麗都百貨的大老闆也姓沈,你該不會……跟他有關係吧?」
她走著走著突地有此一問,讓沈維剛霎時頓了頓,思忖是否該誠實回答。
「既然同姓沈,也許我和他在五百年前是一家吧,至於現在……純粹是公事上的關係,同姓只是個巧合罷了;況且麗都的員工不下百人,要找個姓沈的還不容易。你看我像是大老闆的親戚嗎?」他故做輕鬆地回問。
「你?不像。」她猛搖著頭。
「你這麼肯定?」她那毫不遲疑的答案,反讓沈維剛備感好奇。
「理由很簡單哪,你如果和『那個沈家』有關係,想來家境必不俗,而那些個出身富家的少爺小姐哪個不是一身驕氣。我看你雖然穿著很體面,談吐亦有大將之風,可是卻沒有富家子弟的豪奢與浮華,以及那看高不看低的傲慢,反而還算彬彬有禮,所以我猜你應該和那個沈家無關。又正如你所說,同姓氏的大有人在,所以不過是隨口問問你,怎樣?不行嗎?」說著她又有點找碴意味地反問。
沈維剛對她為「銜著金湯匙出生者」的評價不加以抗議,因為那確實是與他有相同背景的年輕人形象。恃富而驕早已是一般人的通病,無論大富小貴,人一旦有錢就是考驗其品行修養的時刻。聽她這席妙語,他是否該得意自己看起來不像個「有錢人」,否則豈不成了她眼中一身銅臭味的庸俗之人?他無語地淺笑著。
「喂,從明天開始你真的不必天天吃泡麵嗎?」她上了車又想起什麼似的,不甘願地再問一次。
他同情地看著癱軟在椅背上的高孟庭。「如果我吃泡麵會讓你快樂一點的話,那麼答案就是『是的』。」
「少假慈悲安慰我了,我知道其實你一點也不心疼,也用不著天天吃泡麵。一頓飯還加外帶花了一萬多塊,你竟眼睛眨也不眨,就算你再有錢也要看這錢花得值不值得啊?你明明可以阻止我的,卻連句話也不說,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就這點來看,你還真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子弟。」
她雙手環胸,狐疑地斜瞟他,簡單來說她的意思就是——這個男人的頭殼壞掉了。既然他家中沒金山銀山的,讓他花這麼多錢她也有點過意不去,可是他為何毫不在乎,或者是……心已經在泣血,而強作堅強呢?
沈維剛對她的疑問始終默不做聲,直到車子出了停車場,他才回答了她的問題:「不管這頓飯花了多少錢,對我來說絕對是物超所值;更何況它的價值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
「好,值得,看我幾乎要撐死了當然值得。」高孟庭睨了他一眼,撐飽得說不出話來。
看著閉目養神的高孟庭,沈維剛臉上仍是蕩著那自然愉悅的微笑。
老實說,這頓飯他真的吃得很開心,所以當她為他可惜那萬把塊時,他的感覺仍只有——值得。快樂是用錢買不到的,但今天他只花了區區萬把塊就買到了他許久未曾有的輕鬆愜意,怎能說不值得呢?
從接任麗都百貨的總經理職務後,不!應該是說從他投入家族企業起,他每日生活在繁重的工作壓力之下;超時的工作、不正常的飲食都是家常便飯的事,再加上那些交際應酬的飯局,更讓他對食物感到索然無味。要不是為了維持體力,他倒希望能不必浪費時間在吃飯上頭;可是今日這頓晚餐卻可說是他近年來最美味的一餐,也是頭一次讓他完全拋開了工作束縛,只做他自己的兩個小時。他作夢都想不到,他竟會花兩個小時的時間在吃飯上頭;若在往常,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現在他真做了這種浪費時間的「蠢事」,若問他是否感到懊悔,他仍一點也不覺得。
高孟庭這個不知道他何來歷的女孩,既沒有過度商業化後的虛偽態度,也沒有矯情做作的高雅淑女行止;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純真派,亦不放逐自己於渾濁世界攪爛泥;知道這社會的現實,卻能反過來於現實中尋求平衡點、找尋快樂。
他和她在一起不但可以自在地做他自己,更不必擺出面對部屬時一副大公無私的嚴酷面孔,也不是在交際應酬時那不得不表現的虛假應對;她的自在感染了他,帶給他一種難得的自由感受,莫怪他感到股前所未有的輕鬆。
一個正直又不帶特別眼光看他的朋友,不正是他這種聽盡諂媚言語的世家子弟最需要的嗎?尤其,她看到的是沈維剛,而不是沈維剛三個字後頭所代表的金錢財勢。唯一教他失望的是,她甚至連他沈維剛這個儀表堂堂的人都沒注意到,這可教他大大不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