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雲有著好深的震撼,對於方倩樺的話,她全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也許是過度悲傷,那天晚上唐先生一個人到了法國餐廳,他一樣點了兩份餐,甚至對著對面空位敬酒、說話,彷彿他的對面真的坐著唐太太,他甚至偶爾會笑。一直坐到餐廳快打烊了,他整個人終於崩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哭得很傷心,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會這樣哭泣,特別是他,在我心裡他一直是打不倒的超人。他一直哭,就連服務生都不好意思跟他說,餐廳已經到了打烊時間。餐廳的老闆認識他,很好心的不去打擾他。」
「他大概哭了兩、三個鐘頭吧,最後因為體力透支而暈倒了。我一直站在餐廳外面,看著他、陪著他哭,直到他暈倒了,我才進了餐廳,將他帶回家。」
講話的人哭了,聽話的人也跟著哭了。兩個人渾然未覺,門外站了許久的另一個人。
「隔天我看見的唐先生又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完全失去情感知覺的人。他用最快的速度處理了唐太太的後事,然後將自己完全投入工作裡頭。有一回,他突然告訴我,他在這個世界僅剩的責任就是翰廷了。他什麼都不能給他,唯一能留給他的只有事業,所以他盡了全力去擴充永堂集團,因為這是他唯一能為翰廷做的事。」
「翰廷對他的不諒解,他從不解釋,因為唐先生認為這是他應受的懲罰。他一直活在想贖罪的自虐生活裡,除了工作,他回到家唯一會做的事就是對著唐太太的照片發呆。」
似雲的淚落得更急了,她真的不懂,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下場?
方倩樺拭了拭眼角的淚水,花了些許時間平撫翻覆的情緒。
「我常想,如果唐太太地下有知,一定十分後悔自己輕生的決定。翰廷接手公司後,唐先生一度放棄了復健治療,一直到你跟翰禹出現,才給了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氣。為了他的孫子,他現在每天努力做復健、按時吃藥。我今天之所以來找你,對你說這些話,是希望你能勸勸翰廷,偶爾回家看看唐先生。」
「為什麼你不當面告訴唐奕這些話?」似雲問。
「你認為他會相信我嗎?在他眼裡我是個害死他母親的狐狸精,而狐狸精的話是不具絲毫說服力的。」方倩樺低聲而無奈的說。
門突然讓人一把推開,站在門外的人著實震驚了門內兩個淚痕斑斑的女人。
方倩樺驚慌的起身,語氣更進一步地洩露了她的慌亂。
「對不起,我不是……」
唐奕粗率的打斷了方倩樺的話。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
「你何不回家看看?看看你的父親現在在做些什麼,我猜他一定是對著你母親的照片說話。」
「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串通好了,要演戲給我看?」唐奕的態度粗魯而無禮。
「我並不知道你會出現啊!」方倩樺慌亂的情緒有些回穩了,翰廷願意跟她說話,至少就是個開始了。就算他今天不回去,總有一天他也會明白自己父親的為人,只希望一切不會太遲。
※ ※ ※
唐奕幾乎是架著兩個女人,往陽明山別墅直衝而去。
三個人走進偌大的宅第,各自懷著不同的心事。
方倩樺很慶幸這一天終於到了,換成翰廷面對他的悲傷,而不再是她。
但是,她也相信,這間屋子的悲傷情緒很快就會過去,換上的會是盈盈的笑聲與幸福。當然,屆時也是她退場的時候了。思及此,一陣落寞襲上心底。
唐奕一秒也沒遲疑的衝往二樓──他父親的房間。
站在門外,門僅微掩,他可以輕易聽見房內傳來的低語聲。
「小頤,我就快可以不用枴杖走路了,到時候我一定帶我們的孫子去看你。他好可愛,就像翰廷小時候一樣,聰明又懂事。」
「本來,我想趕快去陪你,你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可是我們有孫子了,我想好好陪陪他,帶他到處去玩,你會不會怪我?我想你一定不會,因為你是那麼愛小孩。」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不讓你生第二胎,因為這樣你才懷疑我在外面有別的女人。我的傻小頤,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怎麼還看得見別的女人?我不讓你生第二個小孩,是因為你在生翰廷的時候難產傷了子宮,醫生說你再也不能生育了。我不敢告訴你,是怕你受不了,只好假裝要求你避孕。」
「傻小頤,我要是知道你會想不開,我也不會……」
低語聲突然沉寂下來,一會兒似乎傳來啜泣的聲音。唐奕的心霎時揪緊了,聽見這樣的話,他逐漸明白一件事,這輩子他可能很難原諒自己了。
不消片刻,又是一陣低語。
「每天都跟你說重複的事情,你一定煩了吧?沒關係,很快你就不會煩了,等我可以走路以後,我要帶我們的孫子四處去玩、四處拍照片,到時候你每天都會聽見不同的新鮮事。」
「不過你得先幫我想想有什麼好方法,能讓翰廷同意我帶孫子出去玩,唉,這可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也許找我們的媳婦比較有可能,她實在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子,你一定也很喜歡她吧!我……」
唐奕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毅然推開房門,走到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面前,二話不說的跪在老人面前。他說不出話,只是任由愧疚的眼淚直流。
「翰……廷……」唐永雷驚愕的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爸,對不起,我不知道……」唐奕埋首在老人的膝上,哭得愧疚而難過。
他從沒想過,他的父親有這麼多的苦衷,從沒想過他的父親是如此執著的一個人。他從沒瞭解過!而他,究竟做了什麼該死的事情。
十幾年來頭一回,唐永雷臉上露出真正寬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