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絕歡眉間血痕煥然,晦暗而幽澀的含瞳裡有著無比深沉的隱痛。他伸手揩抹慕容含情柔頰上的淚珠,聲音溫柔暗啞卻無情。「我的心能傷害你嗎?你錯了,尊貴的含情公主,我沒有心,更不懂得如何去愛人?這二十五年來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是仇恨!」
他寒冷的吐息似要凍結人心。「以前我一個人活了下來,以後我也會一個人活下去。我不需要任何人,更不想同誰在一起;而你,只是一顆我用來復仇的棋子,我不會愛你,更不會要你。你別再自作多情;別再在我身上白費心機了。」
他撫在她頰上的手指是如此冰寒,涼透了她的面頰,也涼透了她的心。
看著他眼中那欲訴無從的邑憂及憤怒,慕容含情驀然沉默了,他就像一頭負傷過重的猛獸般,獨自舔舐著傷口,為了防衛自己而拒絕任何人的撫慰及親近,甚至不惜傷人,只為了守護住那早已傷痕纍纍而垂危的一顆心。
要想卸下他的心防,就需讓他看到她的真心!慕容含情含著淚粲然一笑,他大概想不到一個女人固執起來會有多堅決,多可怕吧?當白玉龍鳳環在兩人手中漸開時,她就已下了決心,這一生一世啊,她是橫了心要跟他糾纏到底了!
兩人沉默地並肩走回竹屋,進了屋內,棠絕歡收了傘,找到一條巾絹丟給慕容含情,沉聲道:「把自己弄乾淨,進內屋去換下濕衣裳。這兒荒山野嶺的,你要是患上了風寒,可沒大夫給你看病。」
慕容含情剔亮了燈,燭光映亮了她清艷脫俗的面容,她掌起燈來,讓棠絕歡看清楚她眉眼之間的款款情意。
「母后曾經對我說過,白玉龍鳳環是情環,能將有情人緊緊相繫在一起,生死不離--」她柔媚輕喃,羞赧卻堅定地向棠絕歡剖心告白。「當龍鳳環在咱倆手中解開時,我就知道自己再無退路了。這一生一世啊,我認定了你是我的有情人!」
她抬起頭來,醉人的眼神中有著深情無悔的決心,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棠絕歡。
「你說我是自作多情也好,說我是白費心機也罷,總之,以後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活下去。孤零零地死去!」她柔聲而堅定地道。「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同你一起分擔,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孤單了。」
聽著她甜蜜而執著不悔的告自,棠絕歡只覺腦中一陣暈眩,內心宛如有巨浪在翻滾撞擊一般……他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啞然無言,幽晦的瞳中隱隱有激動的淚光閃爍。
血脈沸騰呵,椎心刺骨的寒痛猛烈爆開,迅速噬凍了西銘皇佛爺封入他心口的暖焰,劇痛奪走他僅存的意識。他癱劂在地,神智昏厥之前,只聽得慕容含情焦急的驚呼聲,他伸出手想安慰她不要怕,但劇寒隨即攫住了他所有知覺,他含上雙眼,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第六章
當年一笑倚芙蓉,酒凝荷葉碧,波映舞衣紅。
一縷柔和沉潛的琴聲,始終在他黑暗的夢境中索繞著。
棠絕歡昏暈之中,只覺數股寒氣在血脈之中激盪,痛楚難當,然而不管他胸口如何煩惡痛悶,始終有一縷纏綿婉轉的琴聲助他清心寧神,導引他的內息回歸丹田。在這股柔和至極的琴聲安撫下,他漸漸寧定下來,因寒毒與高燒所引起的夢囈與劇疼也消褪了。他呼吸慢慢平緩,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只見耀眼的陽光映進竹屋裡來,竟已是夜盡天明!
他暈了一夜?慕容含情呢?他茫然四顧,焦急地在竹屋中搜尋著她的身影。一轉頭,只見慕容含情正坐在木幾前,專注彈著七絃琴,柔美清靈的面容顯得異常蒼白而疲憊。
見他醒來,她眼中閃過欣悅光芒,聲音輕啞地道:「你終於醒來了……」身子一晃,軟軟癱倒在地。
棠絕歡大驚,顧不得毒性才退,還極虛弱的身軀,跳起身來急奔過去扶起了她,只見她雙眸緊閉,整個身體都是冰的。
他一顆心幾要迸出了胸口,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竟還是昨夜那一套被雨淋濕,已經又髒又縐的繡衫羅裙;而她嫩若柔蔥的纖纖十指竟然又紅又腫,指甲盡折,指縫處甚至滲出了鮮紅的血絲。
想起昨夜昏迷之時,始終安撫著他的如水琴聲……他心神大為激盪,喉中梗住了一團激動的酸楚,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為他彈了一夜的琴?彈到指甲盡斷,手破流血,甚至沒有換下已然濕透的衣衫?
慕容含情緩緩睜開眼睛,向著他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極淒美、極觸動愛憐。「絕歡,你沒事就好了,昨夜我真是擔心,我好害怕你再也不會睜開眼來了……」
在她毫不隱藏的款款深情中,棠絕歡的意志急速潰決了,他再抑不住心中的激狂,淚水奪眶而出。俯下臉輕吻她的指尖,一滴滴溫熱的淚和著她指尖的血絲,淌入唇間,是一種血淚交融的心酸滋味。
他抬起濕潤的眸光注視著慕容含情,暗啞地道:「不要對我這麼好,這樣只會讓我更捨不下你。你是我終須放手的人啊!」
「可是我不要你放手……」慕容含情反握住他的手,固執而哀怨地道:「為什麼你一心想撇開我呢?我都已經不顧羞恥地把心剖開來給你瞧了,你究竟還要逼我到什麼地步才肯相信我呢?」
「是你在逼我,你逼得我無處可逃了!」棠絕歡淒惻地笑了。「我不能要你。不敢要你--不只是因為我體內無藥可解的寒毒,更是因為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慕容含情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心中湧上股戰慄。「和豫王府有關嗎?」他的眉眼,和逸安哥哥如此相似……
她驀地嚥住,一陣顫抖從她體內傳出,撼動了她靈魂深處的恐懼,她發現自己竟然害怕聽到從他口中即將揭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