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是她唯一能為兒子做的。
「我墮胎過。」她突地說。
紫伶心中一凜。
「這是讓我們三個,我、冠奕的爸爸,還有冠奕,各自走向陌路的關鍵。」曾情芸望向窗外,眼裡寫滿滄桑。
紫伶的心霎時緊揪了起來。她知道奕因為童年的陰影而感情偏激,但那陰影背後的真相,七年來,他從不提及,她也就從未問起。
「我恨他們,但他們愛我,不管我用再冷漠再傷人的行為對待他們,他們還是愛我,然而為了這個消失的家人,他們終於也恨我,兩個都恨我。」
紫伶擰起眉頭,不解地緩緩搖頭。為什麼恨?為什麼要製造這麼多的恨?她不懂。
「我永遠記得從醫院動完手術回家的那天,冠奕的父親雙眸由愛轉為恨,由包容轉為失望,那時我有一股報復的快感,為了那個,就算親手謀殺我的小孩,我也在所不惜。」曾情芸笑得苦澀。
「那冠奕呢?」紫伶緊抓著沙發把手匆匆問道。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們夫妻間的恩怨,她在乎的是奕小小的心靈可能受的傷。
「他跑了過來,看著我消失的肚子,驚恐地直問我:弟弟呢?弟弟呢?」
紫伶不自覺咬住下唇。
「我對他說,我根本就不要你爸爸的小孩,你能生下來,是因為我來不及拿掉,這個還來得及。」曾倩芸眼神恍惚,像又回到那一夜,那屋裡屋外,都風雨交加的一夜。
紫伶頓覺一股氣由胸口直往頭頂上冒,那來勢之洶,窒得她幾乎暈眩,她頓失支撐他往後一退,眼淚已如雨不斷往下墜。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還那麼小,只能愛你們,也只懂得要愛你們,你竟然對著他說他是你寧願不要的小孩……」她衝至曾倩芸面前,緊抓住她雙肩,使盡力氣搖晃著她。「天啊!天啊!他那麼小就學會了不要相信親情,又怎麼會想信愛情……」紫伶緊咬著下唇,心裡為想像中那小小的羅冠奕心疼至極。
「我知道,我不該拿腹裡的小孩和他當工具,攻擊我一心一意恨著的人,但我恨他,我真的恨他,他迫走了我最愛的人,還強娶我,強暴我,他是他的孩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每次只要想到這點,想到我曾經錯失的幸福,我就無法善待他,我從不對他笑,也從來不抱他……」
「他也是你的孩子,身上也流著你的血啊!」紫伶淚流滿面的大喊。
曾倩芸慌亂的眼神緩緩平靜。「對,他也是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看到他從此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把我當陌生人看待,我終於明白我錯了,也再也走不進他的世界……」
紫伶緊咬著唇痛哭,哭他所受的委屈,哭自己所受的委屈,哭命運錯待的一切一切……
尾聲
由飄著細雨的陰濕台北沿著國道一路南下,雨絲漸漸停止,天空中的烏雲也逐漸散去,到了目的地,羅冠奕將車停下,下了車,等著他的,是一片燦爛陽光和蔚藍天空。
他和紫伶的情況,可能如此撥雲見日、雨過天青嗎?羅冠奕略帶苦澀一笑。
「冠奕。」聽見屋外動靜而由屋子裡頭出來的吳秀月見著了他,笑容滿滿地喊。
「柯媽媽。」羅冠奕有禮貌地喊了聲。
「快進來坐、快進來坐,上回你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連一句都還沒聊上呢!」吳秀月熱情招呼他,領他進屋坐下,不一會兒,手腳俐落地送上一盤水果。
「柯媽媽,紫伶……」
「那丫頭每天下午都出去,就帶了本書,天黑了才回來,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來,吃水果,別客氣啊!」吳秀月將牙籤塞到他手中。
「對不起、我想先去找紫伶。」
知道她回老家,是為了想一個人靜一靜,他也如她所願地一個禮拜沒有找她,但現在來到台中,就在她咫尺之處,再多等一秒,都是難忍的煎熬。
「不急、不急!先吃點水果,柯媽媽好久沒見你,好多話想問問你呢!」吳秀月笑裡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縱使坐不住,羅冠奕仍勉為其難地吃起水果,她擺明了要問訊,他是該給她一個交代的。
「小兩口意見不合,吵架了?」吳秀月揚起眉毛。
吵架?羅冠奕怔忡了下。
如果是他,絕不會用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形容他可能失去紫伶的危機,但看在別人眼裡,確實是「意見不合」,所以「吵架」了。
「嗯!」他應了聲,努力將桌上的小番茄一口一口往嘴裡塞,吃完了,就能去找她了吧!
「哼!那丫頭平時回家,待不過兩三天就想回台北了,這回竟說要住一陣子,還剪了長髮,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我就知道……」吳秀月哺哺自語。
看來紫伶並沒有將事情原委告訴家人。
「是我不好。」羅冠奕垂首,想起自己曾經多麼殘忍無情地傷害她,就覺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可鄙、荒謬至極。
「當然是你不好。」吳秀月掃他一眼。「我一個好好的女兒,為了守在你身邊,連我們兩個老的都不要了。」
「對不起。」羅冠奕低聲下氣。
「冠奕,不是我要說你,你們年紀也不小,又交往了這麼久,這麼大的人了,要說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打死人家人家都不相信的。」她那女兒就會傻傻的、癡癡的戀,連個男人都控不住,這回,好不容易再見到未來女婿,為了女兒的將來,說什麼都要把話說清楚。
「柯媽媽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現在時代不同了,同居、試婚、婚前性行為的人多得是,但我們紫伶是個死心眼的女孩,你如果沒有娶她的打算,趁這回吵架順便分一分吧!」吳秀月開門見山的說。
羅冠奕的心沉了沉。看來,她對他們之間的情形,也不是全然懵懂無知。
「我會好好想想柯媽媽的話。」羅冠奕抿緊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