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德齊靜立不動,只有一雙眼極晶亮的望著她。
「想,很想。」他的嗓音好沈、好沉。
她的小臉浮現痛苦。
「但是,我絕對會帶著妳一道飛。」他捧住她的臉。
「無論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都要帶著妳。」
想起他另一段誓言,她的淚落得更凶。
出谷的那一天,他就那樣頭也不回的拋下她,回到他念念不忘的峻德城。
不管他失去哪一段的記憶,總是執著的抱持想要回去峻德城的念頭,心裡懸掛的,永遠就是峻德城。
所有的承諾,如今看來都顯得極為可笑。那麼,她又何必繼續讓這些諾言束縛住?
他忘了的話,她也要全部捨棄。
絕谷滅了,孩子們也死了,現在的她又變成了一個人……
一件輕暖的外衣披到她單薄的肩上,惹得她驚駭跳起,卻被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快一步的用力將她壓回石椅上。
「朱姑娘,別慌。我並無惡意。」一道無害的男性嗓音在她身旁揚起,低沉的頻率奇異的安撫了她的戒備。
她抬頭,發現身旁多了兩個人。
一個陌生男子,和跟隨其後儼如僕從的老者。
「流泉師父?」她認出了老者,訝然喚出聲。很明顯的,他已投效在這個男子之下,而且奉之為主。
斯文儒雅、面貌極其俊秀的青衫男子,含笑收回壓在她肩上的手掌,坐到她身旁。「冒犯姑娘了,請多原諒。」他拱手為禮。
「你是誰?」朱瀲眉防備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肩部猶存的麻痛感還沒消去,她猜測剛才如果她有任何反抗舉動,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施展更強硬的壓制。
又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可怕人物。
在深夜裡,這麼神情自若、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別人的家裡頭,並且沒有驚動到任何一名巡夜侍衛,怎麼想都不尋常。
「我是齊二哥的兄弟,峻德治。我聽流泉大夫說,我齊二哥在這半年裡,已經娶妻,加上我實在太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能夠和我那個總是像頭猛獅橫衝直撞的二哥相抗衡;所以,我等不及天亮就直奔而來,親自拜訪、拜訪我親愛的二嫂。」他笑瞇瞇的臉容,怎麼看都像是無害的模樣。
朱瀲眉沒有笑,只是漠然以對,眼神冷冷淡淡的。
「治王,久仰。請直說你的來意。夜已深,你我單獨在花亭相談,要是讓下人撞見了,不妥。」
「好直爽的姑娘──呃、二嫂。我終於知道,妳為什麼能夠制住我二哥那頭獸了。今晚月色不錯,談談命相不是挺有氣氛的?」峻德治抽出隨身折扇,輕輕的搖啊搖,悠閒得不得了。
「我想先問流泉師父一個問題,為什麼流泉師父會在這裡?」
「我們本是同族之人,流泉大夫因為絕谷被滅,無處棲身,他跑來投靠我,而我伸手援助,這有什麼不對?」峻德治神色自若地笑著。
「無處棲身?流泉師父分明在絕谷屠滅之前,就已經進城來投靠你了。而且,會洩漏絕谷地點的人,也只有師父一人而已。背叛絕谷的人,不就是師父嗎?」朱瀲眉眼眶泛紅,神情忿恨的指責。
流泉大夫神情顯得有些難過。「眉兒……」
峻德治斂起折扇,嚴肅的看向朱瀲眉。
「嫂子,妳聽過古倫島『天下三絕』嗎?」
朱瀲眉不開口,僅是揚了揚眉回首看他。
「東方外海上的古倫島,以織、酒、卜聞名天下。尤其是卜術,幾乎人人多少都能夠推卜出一點點未來。因此,古倫島的人,很相信『天命』這個東西,既然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挽救不了,又何必去擾亂天定之數?」
「推托之辭。」朱瀲眉不屑的輕叱。
「那是我們根深柢固、流在骨血裡的信仰。」
「難道天命無法勘破?」
「可以。」
朱瀲眉不可置信的看向峻德治。
「如何破解?」
「一般可能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靠當事者以自己的意念強行突破定軌,另外一種,則是以命抵命,打亂既定的命數。」
朱瀲眉心神一震,垂首靜默思索了一陣。
當她再度抬頭打算開口時,一道極不悅的男性嗓音插了進來。
「治三弟,是誰准許你在三更半夜,私自與我妻子在這相會?」峻德齊雙手環胸的站在亭外,表情非常的冷,眼神以近似冰柱的狠辣力道,射向在很不正常的時間、很不正常的場所、不請自來的三弟。
「齊二哥,這半年來,我寂寞得很。好不容易有個嫂子加入,我當然是迫不及待的前來歡迎。」峻德治笑得無辜,笑得善良無害。
「夠了,我懶得聽你鬼扯。」峻德齊白眼一瞪,伸手一拉,將朱瀲眉拉進懷裡。
他發現她的肩上披著不屬於他的衣裳,當場臉色一壞,很粗魯的將外衣抽了下來,扔到峻德治的手上;然後用自己的臂膀充當外衣,攬上她單薄微顫的雙肩。
「你們從哪裡滾進來的,就從哪裡滾出去,恕我不送。」他摟著深思沈默的朱瀲眉,一路帶回寢房,對他們兩人看也不看。
「治主子,這樣就可以了嗎?」
「差不多了。」峻德治點點頭。「將朱瀲眉重新送回齊二哥的懷裡,基本上,就已經打亂齊二哥的氣數。接下來,就要看誰的造化比較強了。」
流泉大夫默然看向兩人遠離的方向。「但願他們最後都能化險為夷。」
「嗯,走吧,咱們已經仁至義盡了,而且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再介入下去,只怕九指神算那邊就要發覺了,到時事情就更加難以收拾。」峻德治起身,走向花亭的另一頭。
「治主子……」流泉大夫在他身後突然喚了一聲。
「嗯?」峻德治停下腳步。
「這一次,恐怕是流泉最後一次為治主子效力了。」流泉大夫蒼老的聲音裡,有著濃濃不捨。
峻德治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就那樣站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舉步繼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