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啞的喃音,還是讓他嗅出她的感傷。
峻德修沈默著,不回應,也不安慰,只是靜靜地繼續撫著她的頭、她的發、她的背。
兩人不再說話,窗外的蟲鳴蛙鼓,和房內的寂靜交織成一片和諧。
直到霜濃擋不住睏意,不知不覺睡去,他才低喃了一句。「鞦韆嗎?」
※※※
清早,花葉草尖上的隔夜露水還未散,湖上甚至還飄浮著薄薄涼霧。
峻德修站在湖邊,抬頭仰望樹梢,與諶霜濃昨日晌午時在此站立的身形、姿勢一模一樣。
對於主子前所未見的怪異舉動,即使心底百般疑惑,正在清掃庭院的家僕們也只敢望一眼,便全都低下頭,目不斜視地默默做著自己的工作……唯一敢有好奇心的,只有修王府的總管,一發覺主子站在湖邊,立即快步靠了過去。
因為,及時滿足主子的需求,是他的最大責任。
「主子。」總管小心翼翼地開口。
「去找牢靠一點的繩索來給找。」峻德修也不看他一眼,逕自仰頭評估著最適宜的枝幹和方位。
「繩索?」總管愣了一下,順著峻德修的視線往上看。
他打死也不會去想主子是不是要在這棵樹上自縊……呸、呸、呸!他在想什麼?總管立刻把頭壓得極底,就怕被主子的厲害眼眸看穿他的歪心思──「發什麼愣?快去!」峻德修收回仰視的目光,不悅地盯著縮著頭、一副懺悔模樣的老總管。
「是、是……老奴這就去。」老總管跳了一下,隨即快步往回奔去。
他一面跑、口裡一面唸著。「找繩子、找繩子!」
不過,他還是不明白,主子突然要根繩子做啥?
※※※
「小姐,小姐,快醒一醒……」麻雀似的興奮低語圍繞在身旁,將諶霜濃從無夢的深眠裡喚醒。
「什麼事?」她慵懶地眨了眨濃密的長睫。
「小姐,你快點梳妝打扮一下,庭院裡有個驚喜等著你呢!」
「驚喜?什麼驚喜?」眼看是無法再入睡,霜濃只好起身,坐到梳妝檯前。
幾個小婢女們一臉神秘,怎麼也不肯透露,只是迫不及待地催她換上衣裳,要她親自去院子裡走一趟。
霜濃不置可否,為了不掃這幾隻喳呼小麻雀的興頭,她依著她們的服侍,慢條斯理地打扮妥當後,才施施然地步出房門。
「小姐,這邊,快來呀!」婢女們心急地領在她前方,笑不可抑地頻頻回頭,向她不停招手。
霜濃被她們感染到了好心情,開始對所謂的驚喜有了期待,唇際揚起淡淡的笑。
直到走近湖邊,她怔住了,簡直不敢相信她所看見的──就在她昨天站立的樹下,掛上了一架簇新的鞦韆,傍著湖輕輕搖曳!
「這個鞦韆……」霜濃慢慢靠近,呼吸越加快速,伸出顫然的小手,握上一端繩索。
「這是主子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向總管要了繩子親自綁上的呢!」
「平常主子習慣勞動,親手做一些粗活,咱們都還不覺得奇怪,但是看見主子做這種給女孩子家玩耍的玩意兒,這還是頭一遭哩!」
「主子對小姐的用心,明眼人都看出來了。」熱心的婢女一人一言,語氣裡有掩不住的濃濃欣羨。
「是他……親手做的?」她音調有了哽咽──她不懷疑峻德修有親自做粗活的習慣。
當初離開諶城的第一天,她便親眼看見他和士兵一起勞動紮營。
但是,為她做鞦韆?
「是啊!好多人都親眼瞧見的。主子根本不假手他人,做完後,他還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定它很牢靠以後,連早飯也不吃,拍拍衣角,就直接上城殿去早朝了。」
這只是她昨晚臨睡前的無心閒聊,他卻將這件事放在心裡!
這男人……霜濃的雙眼微熱,心湖泛起洶湧暖意。
世人說「戰鬼」無心,而她所看見的「戰鬼」,根本就是一個比誰都還要心思細膩的男人!
此刻,心正以無法挽救的速度墜落……終於,她全心全意,對他心甘情願,不再保留──人的情感竟是如此微妙,只是對方的一個小動作,一夕之間,讓她完全有了不同的體悟和意念。
她已不再茫然。
「小姐,你快坐坐看。」一個婢女期待地催促她試試新鞦韆。
也難怪小婢女們這麼興奮,這麼多年來,在一向嚴肅靜僻的修王府裡,還沒有出現過這種有趣的玩意兒。
霜濃含笑坐上去,雙手攀著繩索,讓婢女在身後緩緩施力助推。
一群少女清脆如雲雀的嬌笑聲,從湖邊逐漸傳遍整個院落。
一回又一回,霜濃纖細的身形越蕩越高,染上甜蜜,蕩上天際……
※※※
早朝結束,按照往日習慣,待所有官員退散出殿外後,「修齊治平」四王才緩緩並肩走出大殿。
「大哥……」一向風流倜儻、辯才無礙的老四峻德平,難得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態,叫住峻德修,眼神卻洩漏出濃濃笑意和好奇,直盯著峻德修的衣襬猛瞧。
「什麼事?」峻德修停住腳步。
「唔、咳……」「啪」的一聲,峻德平甩開從不離身的素面折扇,微遮住臉孔,僅用眼神,朝一向愛拔虎鬚、正義感十足的二哥峻德齊示意。
「四弟不敢問嗎?我來問!」毫無心機的峻德齊,果然不負他的期望,爽朗地一把攬上峻德修的肩頭,哥兒們似地掛在他身上。
「大哥,咱們三個剛剛站在你旁邊,不小心在你的衣襬上發現了一片葉子。咱們從上朝時就一直對你衣服上的那片樹葉很感興趣。怎麼?今天是翻牆進殿的嗎?」峻德齊無視峻德修冷凝的面孔,一邊自顧自地笑著,一邊攤開手掌,讓他看看方才從他衣服上拈下來的證物。
峻德修面無表情地垂眼看了看那片葉子,以二指捻起,隨手一甩,似是未施力,葉子竟入木三分,牢牢釘嵌在左前方的樹幹上。
四周親眼目睹的衛兵莫不悚然一驚,倒吸了一口氣──按規矩,任何人皆不得在大殿門口展示武力,違者一律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