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雖然與她的命運息息相關,而她卻完全沒有干預的力量。她所能仰賴的,只有他。
他表明了會守護她,但他會保護她直到最後嗎?
或是,真如她所憂思的,在他驚人而未知的權謀運作裡,她只是他無意中得到的一枚有用棋子,在靜靜等待被運用的最佳時機?
「怎麼在發呆?快睡!」峻德修忽然睜開了眼,對上她亮澈帶霧、欲語還休的眸子。
「嗯。」諶霜濃閉上眼,傾身伏回他身上,不願再多想。
不論他未來將如何處置她,她都已無法回頭。
誰教她的心早已死心塌地地落了根,收不回了,但卻連一句「君勿負我」的要求都不能開口。
這是……「心甘情願」之後,必須嘗到的悲愁滋味嗎?
※※※
「修王,城主請您立即上殿。」傳令官恭謹地彎著身,平伸雙臂向峻德修呈上詔書。
峻德修坐在椅上,支著下巴,垂眼看著傳令官,一動也不動。
直到傳令官被盯得全身不自在,額上開始冒出汗滴,峻德修才懶懶的發聲回覆。
「我知道了,詔書拿上來吧!」
傳令官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動作迅速地將詔書送到峻德修手中後,立即退下。
峻德修看了看手中的詔書,嘲諷一笑後,將詔書隨手丟向一旁。
諶霜濃端著茶走進大廳,剛巧看見他的舉動。
「修王,您的茶。」她一面將一隻精緻的白瓷茶盞遞給他,水眸卻好奇地頻頻瞄著躺在桌邊的詔書。
「老狐狸耐不住了,下詔書要我上殿去見他。」峻德修慢條斯理地輕啜一口色澤翠綠的茶水,對四溢的茶香滿意地點點頭。
無意間發現諶霜濃會泡一手好茶,因此總愛叫她在午後為他親手沏一杯茶。
諶霜濃聞言感到胸口一窒。
「哦!」像是詔書會燙人似的,她飛快移開視線,神情有抹不安。
「你在擔心?」峻德修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表情。
「城主既然這麼慎重的找你上殿,他的心中一定做出了某種決定,這個決定攸關我的來去,我當然會擔心。」她輕鎖眉頭,幽幽地說道。
峻德修放下茶盞,向她伸出手。「過來。」
諶霜濃怔愣地望著他修長黝黑的大掌,心底悄悄流過一股異樣的感覺。
他的手掌,像是有某種安撫的力量,總在她最茫然的時候,適時向她伸來,彷彿在告訴她──別怕,我在這裡!
眼底的不安感,讓凝聚的水霧沈澱到最深處,她唇畔浮起淺淺笑意,柔順地走向他,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溫暖大掌,任由他將她拉到他的腿上坐著。
峻德修撫著她的發,低下頭將鼻尖埋入她芳香的髮絲裡,深深吸嗅了一口。
一會兒,他突然開口。「我的原則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諶霜濃雙手環住他,閉上眼像貓兒一般蹭偎著他的胸口,一面聽著他低沈迷人的嗓音。
「若是有人犯了我,不論對方是誰,我絕對會毫不手軟地反擊回去,即使玉石俱焚、兩敗俱傷,我也一定要討回公道。正因為我不怕死,即使當年流落街頭的我還非常年幼,由於太過狠辣,根本沒人敢靠近我,當然也就不會有人敢欺侮我。」
「直到被城主收養,進了城殿掌握軍權,面對那些高官大臣,我還是維持著一貫態度!二十多年來,沒幾個人敢向我討便宜。」他漫不經心地用長指捲起她一綹鳥亮的髮絲,纏住了又放,放了又纏起。
即使他的語氣平緩,眼神平靜,手指的動作仍然在不經意間,洩漏了同樣輾轉複雜的心思。
諶霜濃垂下長睫注視著把玩她的秀髮的男性大手,心中劃過一陣不捨的顫悸,小手暗暗地將他抱得更緊,似乎想將自己給揉進他的身體裡面。
人人都懼怕他!
表面上,他是威風叱吒的。而她卻在他背後看見了那孤獨許久、令人心碎的寂寞影子。
第五章
她也曾是冷宮深處的影子,她瞭解那種飄浮無依、卻又不知如何排解的恐慌感。
她深深體會,孤獨讓他在人群中養成狂熾的攻擊性格,而她卻因為孤獨自我封閉,甘願在冷宮終老。
「你這麼烈的性格,難道沒和人起過衝突?」她抬起一手擱到他胸前,指尖細細描摹他衣領上繡金的雷雲紋,一面淡淡的笑問。
「那些大臣們眼睛睜得雪亮,懂得欺善怕惡、順應時勢。他們知道惹不起我,所以十多年來我和他們一直相安無事。」他輕笑一聲。
「你是父母雙亡,所以才流落街頭的?」
「不,我是遭到他們惡意遺棄,因為八字血煞之氣太重!親身爹娘怕我的禍煞會害了他們,所以他們聽了一個算命師的話,將我丟到街上後便舉家遷走。」
「就因為八字不祥?你有沒有去找他們?」天!那是什麼樣的爹娘?
「找了,而且親自率兵將他們居住的那座城夷為平地。」
「你沒有!」她驚駭地倒吸一口氣,不敢置信地捂唇瞪住他。
「不,我有!」他的雙眼散發微微詭奇的紅澤,一瞬也不瞬地鎖住她的雙眸,無情而陰鷙地探索她的反應。
「那他們……」她的喉頭哽咽得有些痛楚。
「不知道。那座城的城主原本死守不降,所以我用火計攻破,當時城裡有不少百姓被燒死……他們也許死了,也許還活著。」
「可,他們是你親生的……」諶霜濃泫然欲泣,一時無法接受他的冷酷。
他的眼神陡然迸出血紅光澤,幾乎要灼透了她。
「親生父母又如何?他們從未顧念過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能否在街頭存活下來,我憑什麼在接受城主指派的征伐任務時,還要顧及他們的死活?何況是城主將我收養成人,恩浩如山,你說,我該取捨哪一方?」他猛然扯住她的雙肩狂吼,眼眸中壓抑、扭曲了二十年的憤恨,全部突然爆發。
「你不要這樣!」她嚇得淚水潰堤,身子不斷後退,受不住地摀住雙耳,只能猛力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