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德修細細端詳她楚楚可憐的表情,複雜的神色從眸中一閃而過。
「霜濃,我曾告訴過你,這是個人吃人的現實世界,你的一無所知,其實是種幸福。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只會如現在一般徒然痛苦,卻無能為力。」
他的嗓音鬱鬱沈沈,一字一字硬生生地錐入她的胸口。
諶霜濃目光迷離地抬起頭。
「但你是否曾想過問問我,願不願意活在這種虛假的安全世界?」
「你似乎跟了我太久,而忘了身份了。你只是諶城獻給我的貢品美人,沒有資格過問太多。」他的眉一擰,怒意隱隱翻動。
「是嗎?」她呼吸一窒,整個人彷彿讓人打入了無邊無際的冰寒地獄。
峻德修看見她傷心欲絕的表情,依然冷漠地轉過頭去,不願再看她。
「那麼,即使我心甘情願地留下,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永遠待在修王府嗎?」
「不會。」
他的回答迅速而不猶豫,斷絕了她所有的奢念,不會永遠被留在修王府,原因只有一個──她不再是修王的人!
「我、我明白了。」她努力地眨著眼,不讓淚水墜落。
不該哭!她不該哭!
當初是她自願跟他離開諶城,也是她心甘情願留在這裡,她應該從一開始,就要心如止水,冷情不動。
「你明白了?」峻德修挑起一眉。「那就好。日後,你可不要讓我失望。」他語含玄機地說道,隨即起身離開。
亭裡,獨留諶霜濃神傷不已……
第七章
「大哥,試試南方來的貢茶,這茶叫『湖山曉』,據說只產於南方湖山一座矮丘上,一年不過產五百二十斤,珍貴無比。」峻德治慇勤地奉上名貴香茗,招待他那個鮮少光臨「治」王府的大哥。
峻德修端起茶,面色凝郁地望著煙氣,似乎有些恍神。
「大哥?」峻德治輕喚。
「我常想,世界上是否真有所謂的『清水淨土』?」
「清水淨土?」他一愣。
「為什麼大家都想要她?」
峻德治懂了。冷血寡情的「戰鬼」,真的已為那名諶女神魂顛倒。
「這個世界世局太亂,每個人都想要尋求一種安定感。諶霜濃的特質就是如此,她不爭、不奪、不求,安安分分地待著,讓你安心到不管你在何時回頭,她隨時都在。這就是她的魔力。」
「老實告訴我,你有對她心動過嗎?」峻德修轉頭,銳利地注視他。
「我只能告訴你,如果內心渴望安定的人,很少不會對她心動。」峻德治維持溫文的笑意,從容應對。
峻德修聞言笑了出來。
「你很聰明,不說真話,也不說假話。」
峻德治回以一笑,隨即面容肅然一整。
「大哥,四弟的失蹤與你有關嗎?」
峻德修瞬間瞇起了眼。「我不是說,你什麼都別問的嗎?」
「我知道你故意挑起戰爭的意圖是什麼,我也不會阻擋你。但是,要那麼多人為你陪葬,你不覺得太過殘忍?」
「四弟被城主派往朗日城去,我明瞭他的能力,一定可以完成結盟任務。但那不是我所樂見的,只好將四弟犧牲。」
「大哥,你!」峻德治震驚不已。
「你放心,四弟不會有事,我只是阻撓了他,並沒有趕盡殺絕。只不過,依城主的個性,他日後想回峻德城,恐怕也回不了了。」峻德修好整以暇地輕啜了一口芬芳四溢的茗茶。
峻德治的眉頭深深結起,然後歎了一口氣。「以後,我會越來越孤單了。」他的惋惜悠長。
「這茶是好茶,不過,泡茶的人火候不夠,可惜了這麼名貴的『湖山曉』!改天到我那兒,試試霜濃泡茶的工夫,她毋需上等名茶,依然能泡出清香芳爽的好茶。」
峻德修很不捧場地喝了兩口就放下,倨傲地起身離開。
峻德治初時一愣,隨後領悟地笑出聲。
「清水淨土?大哥,我想你可能還不明白你的清水淨土在哪兒吧?」他搖頭,喃喃自語。
連喝個茶都能想到她?旁觀者清啊!
※※※
亂世戰鬼,滅世諶女!
諶霜濃的腦海裡一直浮旋著這兩句話,像是纏身鬼魅似的,一刻也不肯停止對她喧擾、斥責。
歎了一口氣,房裡坐不住了,她乾脆起身走到外頭,慢慢地踱至湖邊。
手撫上鞦韆的繩結,心裡卻怎麼也感受不到當初心折、感動的單純快樂。
一切都變質了嗎?
或者說,一切都在他的謀策之中?
她忍不住開始懷疑,當初認為天底下依舊存在清水淨土的念頭,果然如修王所說,天真到不可救藥。
她坐上鞦韆,輕輕搖晃起來。在規律搖擺的韻律中,她放開所有擾人的思緒,找到了暫時的平靜……然而,平靜難求。
才一會兒,在房中尋不到女兒的諶壽,在湖邊發現了她的蹤影。
「霜濃。」諶壽急切地走近叫喚。
「爹。」霜濃低著頭,兀自搖著鞦韆。
「我跟你提起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諶壽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深怕如前日一般,峻德修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身後,將人嚇得魂飛魄散。
諶霜濃煩亂而無奈地深深歎息一聲。
「我不知道……」
「你若繼續待在這裡,只會助他掀起天下更大的戰禍,搞不好還會為他丟了性命。峻德修太深沈,可以為達目的,不擇任何手段。他是當世少見的天生武將,掌握峻德城的絕對軍權,天知道他挑起戰爭的目的是不是想自立為王,連撫養他長大的峻德城主都開始對他忌憚在心。」
「爹,你認為女兒跟你回諶城去,一切都能回到起點嗎?」
「至少可以保你性命。」
「性命?」霜濃失神地重複。
「我順著你娘生前的遺願,費盡心機將你藏在宮裡十六年,就是不願見到預言成真;趁著現在一切還未走到無法挽回的時候,快跟我回去吧!」
霜濃笑得苦楚、笑得飄遊。
「沒了心,徒留性命又如何?」她喃喃低語。她的心,已經在這裡、在他身上落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