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野莫測高深地漠然一笑。「正有此意。」
「可是我又不愛你。」除了孟磊,她想,她這輩子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為了贖罪,從八年前,她就默默地扛起這塊無形的貞節牌坊。她很清楚,除非嚥下最後一口氣,否則「它」將永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你也懂得什麼叫愛?」姜野嘲諷的眼神充滿挑釁的意味。「告訴我,你曾經愛過誰?」
「那是我私人的事,你無權過問。」殷虹眼前一黯。像只鬥敗的公雞,往昔堆積的沮喪和悔恨此刻排山倒海湧來,她委實不明白怎會淪落至此。「坦白告訴你,即使我們勉強結婚,也僅能做一時貌合神離的夫妻。相信這不會是你要的。」
「無所謂,如果真的處不來,到時候再離婚就好了。這種分分合合的本事你應該最在行了。」
殷虹心知今天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但求不要傷得太嚴重就阿彌陀佛了。
她緊緊咬住下唇,用堅強的笑容掩飾滿腹的委屈。她難過地把視線瞟向窗外低矮的牆面。
第一次進到汽車旅館內,才知道為什麼發生在此地的通常不是戀情而是激情,倉卒來去,短暫得來不及留下美好或不美好的回憶,一切便結束了。
再回眸,望定眼前雖僅咫尺卻仿似天涯的他,竟有了想哭的衝動。
「如果我不是坐在你車上的話,真想詛咒你把車子開到海裡去。」今天的局面,儘管泰半來自她咎由自取,然而他的死纏爛打也同樣不可原諒。
「不錯的提議。你有陪我殉情的勇氣?」盡情挑逗訕笑的嘴臉,突然變得陰鬱而嚴肅,冷冽的眸光幾乎要穿透殷虹的背脊。
「理由呢?一對金錢交易的男女共同去尋死,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殷虹用力企圖把戒指拔出來,卻徒然把手指頭弄得又紅又痛。算了,回去再想辦法吧!「我不懂你,其實你並不愛我對不對?」
「誰規定非得相愛的人才可以結婚?」他邪惡地揚起濃眉,不懷好意地接近他的眼臉。「看著你慌亂痛苦的樣子,讓我產生無比的快感,這就是我娶你的主要原因。」
「變態!」殷虹恨不得撕爛他的臉。可惜雙手被他鉗制住根本動彈不得。「你是來為孟磊報仇的?他告訴了你什麼?帶我去見他,讓我們當面吧話說清楚。」
「他不想見你,你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殷虹心中一動,疼得她緩不過氣來。他終究還恨著她。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罪惡感像細胞分裂一樣,迅速擴張至四肢百骸,使她苦不堪言,宛似有人用力捏住她的喉嚨,逼她墜入無底深淵。
「我不相信這是他真正的意思。」這個叫姜野的臭男人,一副包藏禍心的壞模樣,怎值得信賴?
「我甚至不確定他還活著。」不只她,連醫院的醫護人員都認定他僅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上帝從來不曾眷顧他們,她不相信這次祂會大發慈悲。
「你是誰?他的朋友?親戚?還是不小心撿到他的日記或筆記本的登徒子?總之,除非讓我親眼見到他,否則你的話我一概不予採信。」
「他如果真的死了,你會難過嗎?」他突兀地問。
「不會。」事實上她希望死的人是她,命運一再對她開著殘酷的玩笑,令她了無生趣。然,既然死不了,她就必須堅強的活著,既然活著就得找個理由撐持下去。恨,未嘗不是個好方法,雖然苦了點。
孟磊不會知道她笑裡的憂傷,也不需要知道。她從不把心底的苦告訴他。在他們相知相愛的那段燦爛的日子裡,洋溢的永遠只有歡笑和驚歎,她把美麗和青春獻給他,卻把悲傷留給自己。
姜野瞪大眼睛逼視著殷虹,深遂焦灼的黑瞳中冷冷燃燒著忿恨!冷血無情的女「你眼裡難道就只認得錢?」青筋暴現的手掌條然捏住他的下巴。「可知道他為了你差點就沒命了?」
他為何如此激動?即使孟磊和他真是八拜之交的好朋友,他也不必反應這麼激烈吧!殷虹盯著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除了陌生仍是陌生。
「只能怪他太傻,我不值得他那樣。」
「你的確不值得任何人為你付出真情。」他劍拔弩張,憤怒得沒啥道理。
殷虹淒惋一笑。「既然認清我的真面目,還不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恰恰相反。我準備纏住你一輩子,仔細欣賞你痛不欲生的慘狀。」終歸一句話,倘壓根沒打算放過她!殷虹給弄糊塗了。他看似和孟磊情逾手足,甚至想替他討回公道替他報仇,卻又處心積慮非娶到她不肯善罷甘休。
「報復我的方法很多,你不必非要娶我呀!」她腦筋也開始渾沌了,居然說出這麼沒大腦的話。
「例如呢?」
「一刀殺了我。」她把小刀遞給他,慨然閉上雙眼。
和死亡相比,金錢、名利算什麼?年少時,神采飛揚的她,幾經數次的生離死別之後,才恍然明白人世的灰暗冷絕。她沒自殺的勇氣,又無力奪回家業,活著其實比死了還痛苦。
姜野願意「成全」,是再好不過了。也許臨死之前,她應該去看孟磊最後一面。如果他真的還活著的話。
但,見了面又如何?能跟他說什麼呢?
欸!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嘿!姜野到底還要不要殺她呀?
陡地睜開眼睛,迎見的是一雙含情深濃的眼,令她嚇一大跳。他中邪了嗎?這樣看她。
冷風不知從什麼地方鑽進來,拂過他的身子,激起一陣涼意……哎!大色鬼,居然把他的衣扣全解開了。
「你——」難不成他想——誰來救我!
「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他按下椅背的調整手把,身體像一床暖被覆在她身上,隨著音樂的旋律,貪婪地吸吮著每一口摻揉她幽香氣息的空氣。
頭一遭,但想像中已經不知發生過幾次了。多年前,從少男時期就橫遭壓抑的慾念,條忽之間,就像等待了百千萬年終於爆出熾烈山石漿的火山,無可抵禦的能源在瞬間洶湧釋放,化成一片得以滋養心田深處一切荒蕪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