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愛情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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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捏著信紙,他的身體順牆緩緩滑到地上,放聲哭了起來……不知哭了多久,才蹣跚地走入浴室,赫然從洗手台上的鏡子裡,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霎時間,撕肝裂膽的痛蔓至四肢百骸。他終於明白殷虹所謂的「回到從前」是什麼意思,他已經不是昔日的他了,怎麼能回到從前呢?

  旋即,孟磊揮別家人,遠赴法國尼斯。他不敢留在台北,這個城市的一草一木都宛如摻有她的氣息,都牽動著他的回憶,所有熟稔的一切一切,將令他的神智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尼斯是他和殷虹年少時的夢想。

  因為教科書上描述著:蔚藍海岸,風光明媚,景色宜人,冬可避寒,夏宜游泳。

  每當他們乘著火車,假裝私奔到遠方不知名的國度時,總會以尼斯當做寄寓的住所,以為浪漫的海風,能為他倆的愛福證,庇佑他們直到地老天荒。

  她不該去曼哈頓的,如果她還記得他送給她的法國翻譯小說——莒哈絲的︽情人︾,她該去的地方就該是法國而非美國。

  為免他的人生終以遺憾收場,他決定再碰碰運氣。如果他們心有靈犀,如果他們還有未來,如果一切的如果都能實現,那麼上帝將會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清晨,天空仍飄著昨夜便已綿綿灑落的雨絲,臃腫的雲層黑壓壓地將陽光困囿其間。

  殷虹在餐廳用完早餐,一個人踱上大街,沿街瀏覽櫥窗裡色澤繽紛的擺飾。她本以為在美麗的城鎮中,她抑鬱的心情能得到某種舒解,但事實證明那人身影始終縈繞不去,她終於必須承認,無論走到大涯海角,思念只會越濃越化不開;惆悵只能短暫掩藏,無法長久摒去。

  他好嗎?發現她不告而別,是否心焦如焚?是否急著到處找尋她的下落?

  那個叫姜野卻自稱為孟磊的男人,著實嚇壞了她。

  她不是不喜歡他,但就是沒辦法接受他即是孟磊的事實,她需要時間過濾以往,沉澱未來。也許有一天她會接納他,可對像不會是孟磊,而是姜野。沒有人能夠懂得她的心,懂得她在飛揚少女時期的叛逆狂野和目中無人。

  虧欠孟磊的,她已經償還了,用她火熱的身體作代價。他一定不知道,在她交身的剎那,已悄悄的把靈魂擺在口袋裡,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得到它。她一向不夠大方,也從不掩飾自私。

  臨上飛機時,她警告自己只許難過三十分鐘,然後天涯路遠,兩不相干。可……三個小時、三天、三個禮拜過去了,她的痛苦竟沒絲毫減退。

  是不捨還是嫉妒?真糟糕?她原本還算澄明的理智,這會兒全攪混了。有那麼一下下的時間,她甚至懷疑自己深深的恨起孟磊,恨他和王玫珍不清不楚,恨他的背叛,恨他沒將自己當成唯一,細心呵護著。陡升的恨意教她打心底恐懼,恐懼這份恨意只是為了掩飾更深沉的愛。

  為什麼人的感情不能簡單明瞭,且條裡分明呢?如此錯綜複雜無非是種椎心的折磨。

  才逛了一、兩個鐘頭,她已疲累不堪,心情漂泊的時刻,令人特別荏弱。

  選了一家裝潢精緻的咖啡館,走進去要一杯熱騰騰的「卡布奇諾」,讓熱液溫暖她行將荒蕪的心;倚窗想像胡蘭成寫給張愛玲的婚書: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是多麼平凡,又多麼難以實現的願望。

  「正偎卑依紅,應記浮生若夢,若一朝情冷,願君隨緣珍重。」

  在他鄉異國,居然也能見到如此娟秀濃郁的中國風情,孟磊因這幾行題字,不經思索地便跨進咖啡館裡。他,一眼便望見了她。

  陌生的角落,苦澀的曼特寧,灼灼的目光,一直渴望她回過頭來。如果她聽到他心裡的吶喊,就不該堅持用淒涼的眸冷望著遙遠的景物。

  他終於找到她了,在這個他倆曾醉心願能暢遊的異國城市裡,她就坐在他迎面的角落,餟飲著手中的咖啡。他們相距得這麼近,卻咫尺天涯。

  他想起身喚她,當她看到他突然出現時,神色該是驚喜還是慌亂呢?會不會抓起皮包再度從他眼前跑掉?他用苦苦的咖啡遙敬她,無聲地寒暄著。

  窗外的雨勢忽而轉大。沒想到尼斯也可以和台北一樣,下著傾盆大雨。

  孟磊止不住衝動,笑著朝她走去。很好,她總算回頭了不是她?!怎麼會?

  女孩留著一頭及肩的長髮,和殷虹一樣無懈可擊的美麗容顏。她衝著他笑,用一口流利的法文問:「先生,有事嗎?」

  「不,沒事,我認錯人了。」黯然走回自己的座位。眉宇間的陰霾更添七分。

  那女孩感覺到他所散發的莫名吸引力,忍不住偷偷倪他。可惜,他的眼中空空洞洞,對身旁的所有事物根本無動於衷,當然也包括她。

  也許她不曾來過,也許早已離去,孟磊在心底假設著各種可能,躁動的思緒益發翻騰得厲害。他沒法耐住性子坐在這裡喝咖啡,他必須找個地方,將滿坑滿谷的怒焰、失望、和傷感全部宣洩出來。

  付了錢,他急急走向長廊,不在乎正下得酣暢的狂風驟雨,挺身衝入雨簾,由著滂沱雨勢沖刷潦落的身軀。

  他不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然而如今孑然走在他鄉的街頭,竟感到無限的寂寥。

  十一月底了,海水的溫度已變得很低,讓他赤裸的兩腳冰涼入骨。海風朔朔吹散了他原就紊亂的發,鵝卵石密佈的岸邊,遊客杳無蹤跡。

  霜風如刀,直剖他的肺腑,卻讓他更堅定的明白,今生他就只要她一個人,愛她一個人。我的殷虹啊!到了黃昏,陽光才勉強自雲堆裡鑽出來,為蔚藍海岸鍍了一層金粉。是緣分吧?他又遇見了咖啡館裡的那位女孩。

  向晚的斜陽似乎將鵝卵石一粒粒地輝映出價值連城的色彩,也把女孩的笑靨漆上甜美的紅暈。兩人距離頗遠,可他一眼即望見那「幾可亂真」的容貌,惡作劇似的輕淺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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