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像有人在叫我,那聲音忽遠忽近,我有種分不出現實與虛幻的感覺……
我像說了些什麼,大約是回應來自外面的叫喚,總之,我是出了社團教室,雖然我跨出的每一個步伐都像踩在半空中。
一直走到樓梯口,我突地「撲通」一聲跌坐在台階上。
頭一垂埋進膝裡,我全身發抖,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梢,你怎麼了?」
我分不清是誰的聲音—茫茫然地抬起頭,昏沉沉的眼找不到焦點,我所見的世界,全是模糊一片。
有人用手摸著我的頰、我的額,那撫觸涼涼的,似乎減低了不少環繞著我全身的燥熱。
「梢,怎麼了?生病了嗎?」那人鍥而不捨的關懷聲讓我稍稍由詭異的世界跌回現實中。我眨眨眼,總算認清眼前那張擔心的臉。
是珊兒。
「我沒事……」虛弱地笑笑,我想站起身,雙腳卻不聽使喚,無力得連我的身體都撐不起,人一顛,我忙抓住一旁的扶手。
「真的沒事?」珊兒的聲音裡滿是懷疑。「我看你昏昏的耶,你要不要去洗個臉,看會不會好一點?」
我無意識地應了聲,慢慢走到洗手抬前,右手旋開水龍頭,水柱嘩啦一聲衝出,我以左手就水,右手卻在距離水柱前半寸停住——
手指在燒。
我縮回手,右手握成拳,似乎想藉此守住些什麼……關上水龍頭,我看向珊兒。
「怎麼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這麼問。
「沒,我只是不想洗手。」我的聲音聽來像由夢裡飄出的低喃。
如往常一樣和珊兒一起回家,我的人像分處在兩個空間,一個正常地有說有笑——雖然說了什麼—連自己都不知;一個卻飄著、蜷曲著,像剛出生的嬰兒。
我想我明白了,我,喜歡上了荊子衡。
我的眼像一下被打開了。
就好像從前有塊布蒙住了我的眼,於是我身處在那暗得什麼也見不著、但卻十足安全的世界裡,以為世界就是如此了,世界就是這麼昏昏暗暗、單屬於自己的。
然後,有人替我拿掉了蒙眼布,色彩擁進了我的世界,所有的言辭似乎都有了新的意義,原來快樂不再只是打贏一場球,不再只是與三五好友廝混玩樂;快樂代表了有關他的一切,看到他、與他說話、待在他身邊,再簡單不過的事,卻能在我身上引發最不可思議的化學反應……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唇,它無時無刻地會想上揚;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它突然顯得輕快得有如跳躍的精靈,我的聲音在面對他時會莫名地混入孩子似的嬌嗔,只要他看著我,我就會感受到無上的幸福。
我知道我陷入秘密的愛戀裡。
於是回家變成愈來愈痛苦的折磨。
因為從前不明白的,我全明白了。我的父母也在戀愛中,只是他們愛上的,不是彼此……
我的母親總在見到那個男人時,語調高亢、雙眼發亮,她的聲音裡會混入一種軟柔的成分,像急欲贏得對方的愛憐。
我的父親總在見著那個女人時,無法控制地不斷伸手觸碰她,為她撥撥微亂的發,替她撿肩上的落髮,替她做一切的事,像一隻纏在主人身旁,急欲得到主人稱讚或拍撫的狗。
恍惚間,我像看到纏在荊子衡旁的自己……
於是我的情感裡混入了一絲自厭。有時,當我看著我的父母,當我看到我們情感上的相似處,我的心會突然竄過一陣寒芒,一股欲嘔感會由我喉頭升起,像是我的身體想排除那股污穢。
我的母親對我的姑父動心。
我的父親愛上我的嬸嬸。
只要看到他們,我就想殺了自己。
第三章
我想吐。
天氣陰得像整片天都快要壓在我身上,我外表看來鎮定,其實早緊張得幾乎暈厥。
「小梢?」
那男人的聲音響起,我整個人一震,深吸口氣,我抬起頭,露出淡淡笑意。
「荊學長。」
「今天肯叫我學長了?」他在我面前坐下,嘴裡打趣道。
「我並不是不肯叫你學長。」戲開鑼了。「我只是不願……不願……」略略躊躇,再輕咬下唇:「不願你只是我的學長……」
荊子衡像被嚇了一跳!「你說什麼?」他的聲音變調地揚高。
「沒呀!」拉出燦爛的笑容,我一改方纔的幽怨。「我沒說什麼。」
荊子衡的眉糾起。
「學長。」我的聲音轉為帶點討好的嬌。「昨天身體有點不太舒服,所以才會對你那麼凶,今天我是賠罪來的。」
「賠罪?」他似乎打算以不變應萬變,將身子往後一靠,看著我道:「你想怎麼賠罪?」
對著他的眼,心就忍不住慌亂。我定定神,柔聲道:「快中午了,本想請學長出去吃頓飯,又怕這樣顯不出我的誠意,所以——」從紙袋裡拿出一個紫巾方包,我半帶羞意的。「我自己做了點東西,不嫌棄的話……」
「你?」荊子衡的嘴因忍笑而扭曲:「你會下廚?」
我真想一拳打歪他鼻子。
「人總是會成長的嘛。」我眨眨眼,假笑道。
「好吧,那我們就來看看你準備了什麼。」似乎發現有趣之處,他方纔的緊繃消失無蹤,那張天生愛笑的瞼又開始散發出遊戲似的味道。
將紫巾打開,我拿出一個雙層便當,白底粉色印花,看來很女孩子味。
打開便當盒,可口的白飯上灑了點芝麻,兩份青菜看來青脆美味,一道醣醋排骨顯得黏稠滑膩,再來一道蝦仁炒蛋,蛋上微微的焦痕更是勾起人的食慾。
就因為不是什麼大魚大肉,才更能勾動人的味覺;尤其是幾樣家常小炒,更能讓男人感受到家庭的溫暖——這是我不知第幾任的男友說的。
看荊子衡雙眼發亮的樣,這話說得應該不假。
「我沒想到會有吃到你做的菜的一天。」這話說得頗令人玩味。
「你嘗嘗嘛,我保證味道不壞。」我一面遞上筷子,一面俏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