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何不當面說明白?
對!她狠狠咬著嘴唇,振作起精神,今天正好是星期六,待會兒下課回家,她非得去問個清楚不可。
下課鈴終於在難捱的時刻中響了,想想收拾起書本,快步趕回教室,提起收拾好的箱子,她要搭上第一班校長,以最積極的態度去找到他,即使是面對現實的痛苦,她也抱定決心要解決近日來的傷心。
想想從校書下來時,有人在那兒等著她。
不止一個,是兩個。
其中的一個是小老虎,另一個是留著一頭長髮,相貌挺標緻,只可惜氣質粗野,活像小太妹般的少女,他們勾肩搭背,旁若無人,坐在停在街邊的一輛摩托車上高聲調笑著,惹得一街的人側目而視。
想想的心一陣劇烈地抽痛,痛得幾乎不能站直。
他是存心的,是嗎?她暈眩地呆立了好幾秒鐘。
用這麼卑劣,幼稚,無聊,惡劣的方式。
只會使得她把他的人格分數打得更低。
冷冷一笑,她終於挺起背脊,她要以最有風度的堅強,來面對眼前的難題。
沒有人能擊倒她,除非她自己不爭氣。
想想拎起箱子,若無其事地自街心走過。
走在春天和暖的陽光下,她只覺心中好一片冰冷。
她極力控制著所有的情緒,以高貴優雅的儀態走過了小老虎的面前。
他臉上得意而做作的笑容隱去了,以很不自然的表情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背影。
「想想!尋想想!」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瘋似地叫了起來。
想想沒有回頭,只是伸手截了一輛街車。
她的心整個碎了。
「下來!你給我下來!」
小老虎單手騎車,臉色竟有幾分猙獰,她一栗。
短短一個寒假,他變得太多了。他的五官露出騰騰煞氣,尤其是那一雙噴著火焰,像是要把她吃掉似的眼睛。
想想漠視地轉開臉。
小老虎的機車一個蛇行,攔在街車前,好險!只差一寸就要撞上了;然後他又自炫技術似的飄然閃開,瘋狂地哈哈大笑著。
「小姐,對不起,請下車吧!這樣我是沒法開了!」司機被逼得只有緊急煞車。
想想的臉色發青了,給了車錢,她拎著箱子從車上下來。
「上來!」小老虎跨坐在車上,狠狠地瞪著她,氣焰十分囂張。
他們曾是青梅竹馬,無話不說的戀人,但短短一個多月,一切竟急轉直下,有了完全料想不到的轉變。
能怨是命嗎?還是緣分該盡了?
一時之間,她萬念俱灰地看著他,好不容易堅強起來的強硬,在眼球中渙散。
「我叫你上來,聽到沒有?」小老虎以不知道哪兒學來的流氓口吻叫囂著。
她的心一震,冷靜又逐漸在眼神中收攏。她直直的,優雅地站著,冷冷地看他一眼,慢慢地向前走去。
「少給我裝聾作啞!」他憤怒地奪去她的手提箱。
「你究竟要怎麼樣?」她以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問。
她的心平氣和卻令他怔住了,好半天,他才怒氣中掙扎出那一分蠻氣:「你少給我裝模作樣……」
他一邊罵,她一邊靜靜瞧他。
真奇怪,分開久了,她反而更能看清楚他。
他其實並不全是她心目中塑造的那個形象。當然,以前她不是不知道他有許多缺點,但,自從這次史無前例的長時間「隔離」之後,她覺得更冷靜更客觀了。
也許,是她長大了,旅行使人增長見聞,廣博的見聞使人成熟。
如果他再如此墮落下去,充其量也不過混成本地的一個大混混罷了!為什麼不珍惜自己擁有的美好呢?她又痛心又失望地搖了搖頭。
「你看不起我?他*的!你竟敢看不起我!」由她的眼中,他看到了鄙夷和不屑,自卑激起的盛怒之下,使他失去僅存的一絲理智,「啪」地一聲,他揮出了巴掌。
想想白嫩的臉龐上浮起了鮮紅的指印。
但她沒有哭,也沒有罵,她只是保持原來安靜而高貴的姿勢。
這記巴掌打碎的,是很好很美的東西。
但不管是再好再美的東西,它竟十分脆弱地碎了。
沒有人能去彌補它。勉強去合攏,也會有醒目的裂痕。
「想想,我……」他自己倒傻住了,天哪!他在做什麼?他痛苦地抱住頭。
想想沒有理會他,只是輕輕伸出手去拿自己的箱子,以挺直的步伐,秀秀氣氣地往前走,一部空街車正駛來。
這次小老虎沒追來,但想想坐在車中抱著頭哭了起來。
這個晚上,有月色。
很好的春夜月色。
樹叢、花影都在溶溶漾漾的月色中朦朧著。
想想從窗中往外看,看見了灑得一地的月光。
她哭了一下午,剛剛自睡夢中醒來,眼前的景色疑幻疑真。
她的心很亂,亂得幾乎不能思想,只是怔怔地瞧著清冷的明月。
然後,她取出了簫。
林瓊玉曾經教過她如何用簫吹出中國的聲音。現在,這樣的月夜,這樣的心情,她有了不同的領悟。
想想拎著簫,慢慢地在月光中穿過草坪,走到了薔薇叢邊,盤膝而坐。
寂靜中,她閉上了眼,好一會兒,才悄悄睜開,將簫孔湊向嘴邊。
有一首曲子,完全適合此情此景,她開始幽幽咽咽地吹了。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
……
她覺得魂魄一時俱向那清淨透徹的詩句中飛去,飛成了透明的精靈,紅塵的穿灰。
那少女的悲哀在這沐浴著月光的大氣中,淡了,逸散了,遠離人海與塵世,離群獨居在孤離無慾的境界中。
牆那邊,也飛來一縷簫音,極美的音色悄悄陪著唱和。
她初時不覺,雙簫之間比翼翩飛,但不知為何,她竟突然一驚,自渾然忘我中醒覺,硬生生地停了,怔怔地聽著,一時之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另一管簫宛如大自然激越的迴響,仍嗚咽地吹著,一直吹到「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