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止是個好公民,他還為他卑微的職位,樹立了一個不朽的楷模。
這份偉大,不是人人都能辦得到的。
但他做到了,他不計一切犧牲,把生命與熱血貢獻在他服務了半生的鐵道上。
他生不逢時,卻死得其所。
想想驚呆著看報上的事跡,然後落淚了。
她從沒喜歡過林立,也沒瞭解過他,但在此刻,她有著深深的哀痛。
她換了素色的衣服,她要趕去,趕去和小老虎及林瓊玉見一面。也許她幫不上什麼忙,但他們會需要她的,尤其是小老虎,他倔強、叛逆……但此刻的悲傷,足以擊倒任何一個最叛逆的孩子。
她要把她的安慰和溫暖帶去,告訴他們,她還沒有忘記他。
即使不再相愛!是的,即使那幼稚的愛情不復存在。
「你到哪裡去?」穿著睡袍的普湄湄從房間裡趕了出來。這幾天,她們之間的關係很壞,壞到碰到面彼此如同陌路,壞到不同桌共食的地步,但普湄湄在此刻,仍有著限制她行動的權力。
想想把早報遞了過去。
普湄湄橫掃一眼,眉毛皺了起來,把早報往小几隨便一摔:「這干你什麼事?」
想想瞄她一眼,逕自朝外走。
「站住!」
想想沒心睬她。如果這不干想想的事,那麼還會幹誰的事呢?普湄湄的心太硬了,她始終瞧不起林其平,更瞧不起他的出身,虛榮與勢利弄壞了她人性中應有的善良、光明。
普湄湄沒有叫第二聲,因為大勢已去,她的地位,已被她親手毀壞。
想想出門後,招了一部計程車,是的!她一定要回去,但不是回去那個太久沒見面的生活,而是去探望那逝去的日子。
「你找誰?」徐宛悌來應門,她明明認識想想,但卻故意給她難堪。
「我找林瓊玉、林其平。」想想很平靜地說,心卻在剎那間扭攪成一團,這個小太妹是誰?她想起那次下校車在車站碰見小老虎朝她示威的事了。
「你找他們做什麼?」徐宛悌的態度十分無禮,那一雙用黑筆勾勒得大大的眼圈,像野貓一樣狠狠地盯著想想,活像要吃人似的。
「我來給林伯伯的靈前上香!」她依然維持著淑女的風範。她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同徐宛悌一般見識的,即使她心裡已猜想出這是怎麼回事。
「你請回吧!這兒的事你插不上手。」徐宛悌更不客氣了,橫擋著門不讓她進來。
想想忍著,悼念林立的悲傷使她生不起氣來。
就在這時,林瓊玉出來了:「想想,是你!」她秀麗而憔悴的臉上滿是驚訝。
「林姐姐!」想想握住了她素白的手,情不自禁的雙眼一熱,淚水就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林瓊玉沒有說話,嘴唇動了動,本來就腫的眼睛更紅了。她也緊緊握住想想,一股熱流在她們交握的雙手是傳遞著。
「進來。」林瓊玉吩咐一哽,想想真擔心她會痛哭出聲,但她把嘴唇咬得死緊,長眉一揚,忍住了。那份蒼白,那份堅強,那份外柔內剛的氣質,看得想想心中更是淒然萬分。
客廳已經草草地佈置起來了,供桌、香燭和白色的布幅,想想牽著林瓊玉的手走進去時,一抬眼就看見林立的放大照片,她不由自主地在供桌前的蒲團上跪了下去。
林瓊玉和林其平慌忙前來答禮。
小老虎沒想到她會來,整個人幾乎都呆住了。痛苦、羞慚在近似麻痺的心胸中交織著,四目交投時,他連忙避開,將視線投於地板上,不敢再看想想。
她還是那麼的美,那麼的好,那麼純潔,那麼高貴!他哪一點配得上她?巨大的愧悔使他想逃避躲藏。
想想自蒲團上站起,拈了香盈盈地拜了三拜。
當她走向林其平時,徐宛悌的眼珠子差一點噴出火來。但她不管,她曾經愛過,那般癡心地愛過,屬於過,如果現在情勢全改,也不妨礙他們之間曾在童年時建立的真摯情感。
想想在瞬間有著如遭雷殛的感覺。是的!愛過的,恨過的——都逝去了。
現在,他們是兩邊了,不會再有相同的方向,共同的理想。
她不知道是什麼事物在這短時間改變了她的初戀,但,這同樣的也已經不重要了。
「你好嗎?」她低聲問。
他看看林立那張嚴肅的照片,沒有回答。
也許是問錯的一句話,也許是問得太遲,想想垂下頭——只是她仍在關心。
童年的往事,一幕幕在錯綜複雜的心情中湧現。
那有著笑聲與淚光的童年……是多麼值得珍惜的歲月。曾經有過……曾經有過的,她心中悲切地叫著。
「你好嗎?」林其平抬起了臉,輪廓極深的臉孔是那般慘然,但也仍如此的倔強。
想想點點頭。
她應該搖頭的。她過得不好!真不好!
「好好保重!林伯伯是了不起的榜樣,為了他,你應該多珍重!」她伸出手,大方地和他一握,那奇異的感覺,使他全身一僵。
他仍在愛,是嗎?仍在愛,但已沒有任何餘地可以挽回了,一切就這樣過去吧!
由於徐宛悌始終在旁邊監視著,氣氛很不好,想想從她的囂張中已經完全明瞭她在這家中占的是什麼地位,她要識趣的話,也是到該告辭的時候了。
「林姐姐!」她朝著林瓊玉說,「我走了,你多多保重,我改天還會再來!」
離情的淚光閃亮在想想烏黑的瞳仁中。
「謝謝你,想想!」林瓊玉忍住那欲落的淚,她和其平沒有別的親人,看到想想,就如同看到了親人。現在她要走了……孤單的感覺襲來了,「不過,下次如果你要找我,只能到楓樹國小了,家已經散了,正好這個房子的屋主從美國回來,我們決定把房子還給他……」
一個坐在角落中,一直沒有開口的男人站了起來。
非常奇怪的事發生了,他坐在那兒,除了炯炯有神的眼光外,並不見得有多特殊,可是,當他一站起來,彷彿全身發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