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了哼,現在的台北人,談上三句話便全是房子股票錢,再也沒有別的了,不想文莉也是一般俗氣。
「到那時候,你就會是超級富翁。」她又說。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的心緒散漫,待意會到她的話時,不由吃了一驚。
「前些日子,老太太找律師立了遺囑,所有原先預備留給安蘭的,都給了你。」
「為什麼?」
「不給你給淮?」
「可以捐給孤兒院,慈善機構比我需要。」
「老太大就是要給你。」文莉笑。
「你怎麼曉得?」
「我是見證人。」她意味深長地說:「秉同,你的運氣真好,老太太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
我沒有搭腔。我不是不識抬舉,是真的不配領受這份好意。
「這塊地有一百多坪,又在精華區,一坪以兩百萬計算,全部處理掉你可以擁有現金兩億,如果你選擇保留戶,依照慣例,可以拿百分之六十,是最划得來的,日後可以交給租賃公司,每個月的租金能讓你過帝王般的享受。」文莉見我不吭聲,非常周到地替我算起賬來。
如果要我跟這樣精明的女子過一輩子,我一定會發狂。
她算完了,揚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我感到十分困惑,方才談起安蘭時,她不是不傷心,但沒多久她就忘得乾乾淨淨,固然她沒有義務沉浸在亡友的陰影余緒裡,但也大可不必這般算計。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替她拉開車門,現在我最樂意見到的事就是她離開這裡。
「晚安!」她突然踮腳跟來,在我頰邊印了一吻,我呆住了,她鑽進了車中,很快地駛出去。
她的舉動突兀,老太太更奇怪,我回到客廳時,她還坐在燈下,以研究的眼光看著我。
「文莉走了。」
「唉!」我漫應之。
「你們——談得可好?」她微咳一聲。
這是說媒還是相親?我本來就對文莉突然到訪有所懷疑,這下更是疑雲大起。
「媽,文莉來有事?」
「沒什麼?我想你們許久沒見了,特地喊她來吃飯,你不會不高興吧?」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說。
我會有什麼不高興?
時代真是變了,岳母居然會為死去妻子的女婿操心終身大事。
「文莉是個好孩子,我是見她長大的。」老太太明講了。
「是。」我唯唯喏喏,暫且不去揭破她。
「你和安蘭一直沒有孩子,是我最大的遺憾。」老太太歎氣:「我這一輩子竟然沒有親手抱過孫子。」
再怎麼說,她的遺憾都是無法彌補的了,我總不能變出一個孫子來給她。
「忙了一整天,媽,你也該休息了。」我對她的話題百分之百沒興趣。
「我不累,秉同,媽年紀大了,只剩下你這個親人,不能撂下你不管,否則我會不安心。」
「我這麼大個人了,媽還替我操心?」我知道她當面鑼對面鼓的一來必難逃脫,但還是想胡混過去。
「你不懂!」她喝了口參茶,道:「你是個好孩子,媽在心裡對你和安蘭都是一樣公平,沒有一絲偏心。」
「是,我知道。」
「你們戴家一脈單傳,你又早年失去父母,安蘭沒給戴家生下一男半女,是我們家,對不起你——」
「媽,安蘭都已去世,您就別再提這個了。」我截斷她。
但老太太非常固執。「我曉得你對安蘭好,可是時代不同了,我自己是過來人,年紀大了沒有個伴是椿苦事。」老太太在燈下憔悴的面孔竟有幾分亢奮。
「我已經饅饅習慣,不覺得苦。」
「你才40歲,如果像我一樣活到七老八十,還有好幾十年,犯不著太苛待自己。」
「除了安蘭,我對誰都沒興趣。」我斬釘截鐵地說。
老太太不聽還好,我一出口,她就流下了眼淚。「好孩子,好孩子!」她哆嗦著嘴唇:「媽究竟沒看錯你。」
我怕見她老淚縱橫,只得靠在她身邊安慰:「媽,你當心身體,別再傷心了。」
「我不是傷心,秉同,我是難過你孤伶伶地,若我老婆子再一走,你更是無親無故。」
我告訴她,一個專心繪事的人,清靜很重要,並不以為苦。
「文莉這孩子——」她的話題又提到了文莉。
「媽想到哪去了,文莉有要好的男朋友。」我趕緊提醒她別做喬太守。
「准說的?」
「我遇見的。」我硬著頭皮告訴她,文莉的男朋友在東海教書,人品很端正,還配得過文莉。
「那是普通朋友。」老太太很頑固:「她若是有知心人,一定會帶來給我看。」
聽她愈講愈離譜,我暗暗叫苦。
「媽不會看走眼的。」老太太收起了濕手帕,「安蘭這麼多個同學,就屬文莉最乖最好;聽媽的話,你們可以先做個朋友。就算暫時不做任何打算,大家交交朋友也無傷大雅。」
我回房時,心裡非常懊惱,季文莉果真有兩下子,居然能哄得老太太來替她做說客。難道她真的——愛上我?我可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她成天在外走動,合格的單身漢一定不少,東海那位就很文雅,又何苦找我麻煩呢?
我心裡煩,氣溫又高,就更加令人燥熱不安,正準備打開冷氣,忽然有人在外頭敲我窗戶。
「誰?」我著實被那個黑影唬了一跳,是安蘭嗎?我急急打開窗,在陽台欄杆上坐著的,卻赫然是桂碧隨。
「你怎麼進來的?」
「用腿走進來的!」她毫不在乎。
「狗沒咬你?」老太太養了兩條看守宅院的德國大狼犬,凶極了。若見生人定會飛撲上去,主人不喊住手絕不罷休。
「狗?好乖呢!」她笑嘻嘻地說,月光斜斜照了過來,更照著她那張嬌嫩的面孔十分美麗。「我餵它們餅乾吃,它們對我搖尾巴。」
「你快走吧,待會兒傭人看見你,會報警,你就走不成了。」我皺眉。
「你跟他們解釋一下不就得了,你在此地是作客,又不是囚犯,就算是坐監,也允許探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