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坐在橫槓上。」她永遠是反對的,但我堅持,如果她不另騎一輛,我們可以改搭公路車。
她騎起單車來比她開那輛意大利敞蓬車更囂張,尤其是露在迷你裙外的玉腿更是了無遮掩,看得我心悸不已。
「去換條長褲,這麼短的裙子像什麼話?」我皺眉,她這副德性到民風保守的小鎮上去,挨石頭子的一定是我。
「這怎麼算短?」她把她那個俏鼻子皺成一團:「比游泳衣長多了。」
這些無謂的爭辯輸家當然是我。
到了戲院,影片已經開始了,四周漆黑一片,碧隨緊抓住我,十分誇張地說:「好黑啊!怕死了!」
我只有立刻找好位子領她坐下,看了沒一分鐘,她開始歎氣:「好渴喲!趕了那麼遠的路連杯水都沒得喝!」
我奔出去替她買汽水。
才喝了一口,她又說:「咦!你聽,有人在吃東西,好香喲!」
我出去第二次,買戲院門口剛烤好的苞谷,回座時,引起一連串不滿意的噓聲,她再要開口,我教她閉嘴。
碧隨吃完苞谷,該乖乖看電影了吧,她大小姐還有花樣,等我警覺時,才換上的乾淨襯衫已滿是她粘濕濕的手印子。
「誰教你出門不帶衛生紙!」她理直氣壯地說:「不然我擦在哪裡?」
這就是帶兒童觀看電影的下場。
看到一半她居然整個人倚在我身上,這未免過份,我換了一張椅子,躲她遠遠的。
「幹嘛?我會吃掉你?」她大驚小怪,我又招來一頓噓聲。
好容易挨到散場,她賴在座位上不肯走。
「前面我都沒有看。」她說:「我至少該看到片頭。」
那是她的問題,不是我的。
沈嫂忙了一下午作晚飯,我得回去捧場。
「等等我嘛!」她追了出來。「一點騎士精神都沒有。」
天色已漸漸轉黯,我們在徐徐的晚風中趕路——郊野的景色在晚霞輝映下格外美麗,我騎著騎著,心裡的不高興就消散了,碧隨還是個孩子,跟她一般見識又是何苦來哉。
碧隨起初見我不理她,有些訕訕然地只敢跟在後頭,當我發現她停下車時,她蹲在草地上。
我以為她出了什麼狀況只好回頭,才一靠近她就抬起頭,手裡舉著一把野花。
「給你!」她笑著說。
我啼笑皆非地搖搖頭,看見我笑,她又恢復了嘰嘰喳喳。
回到白石居,天都黑了,她不等人請,自己坐上了餐桌,看見凍犢牛肉直皺鼻子,「我發過誓不吃牛肉。」
「不吃就算了!」我才沒興趣理她要吃什麼,她本來就是不速之客。
「來,拿破侖,你吃!」她拈起一塊碎肉去餵那頭黃冠鷗鴉。
「你會把它毒死!」我罵。
「已吃了!你看,它喜歡吃牛肉。」她拍著手大笑,拿破侖吞進牛肉後又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笑聲,把沈嫂都給逗笑了。』
「恭喜發財!」冷不防,鸚鵡又冒出一句。
「回去的時候把鳥拿走。」我說,「吵死了。」
「為什麼說還給我?」碧隨從食盤揀了顆葵瓜子去逗鳥。
「這不是你帶來的嗎?」
「沒有啊!」
這倒奇怪了,誰這麼閒,沒事送只扁毛畜牲來消遣我。
「沈嫂,鸚鵡是誰送來的?」我問。
「我不曉得,打開門它就在那裡了。」
碧隨勝利地看我一眼,這回可給她逮著冤枉她。
「好事沒禿丫頭。」她哼。
吃完了晚餐,她在湖邊喝咖啡,另一隻手也沒閒著,拿支扇於叭啦叭啦打蚊子。我要她別待在黑地裡,南部鬧了一年的登革熱已經逐漸北上,真給咬了可不是好玩的。
她不聽,扇子叭叭響,當是好玩。
「咬了你滿腿的紅豆冰,明星夢就做不成了。」我冷笑。
「明星?誰要做明星?」她訝異。
「報上登得那麼大,你自己沒看見?」
「沒有呀!我去做明星幹嘛!」她一臉無辜,「你別亂講,劉嫂知道會掐死我。」
她要賴索性賴到底,我也不再理她,轉回畫室去畫畫。直到電器行送電視機,我出來付錢時,碧隨已經走了。
電視機裝在傭人房裡,她可以盡情欣賞,我也免受干擾,兩得其便。
這一夜我畫得很晚才睡,夏天夜裡合適工作,比白天好得多,畫到餓極,到冰籍裡去找,果然一盤子雞肝醬三明治用玻璃蓋子覆得好好的,完全跟安蘭在時一樣。
吃完了,反而不想立刻上床,泡了茶坐在湖邊的石凳上,望著草叢問的點點流螢發呆,淡經色的螢火飛過來又飛過去煞是好看。』
遠遠地,桂家的高塔上飄來了月隨的歌聲,在這樣的夏夜裡,微微地淒愴,也教人不禁要回首前塵,興出許多的感慨。
她唱了許久,聲音在風中時斷時續。
我想著安蘭,此時此刻,我們應該執手共坐,共同回憶我們的青春,那些玫瑰色或灰黑色的日子……
歌聲停了,許久我才從石椅上站起,回到室內,本來已經勾著頭睡了的鸚鵡,一聽我走過居然醒了,撲著翅膀尖叫著: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第八章
我真是發了大財。
在睡夢中,電話把我吵醒,文莉哭著說:「你岳母不行了,你快點來。」
我驚得一身冷汗,打電話叫了車子,趕到醫院去,老人家已在彌留狀態。
怎麼回事,昨天分手時還好好的,她應該可以平安活到80歲。
「老太太早上起來要洗澡,在浴室摔了一跤,我們都沒聽到就給耽誤了!」小女傭嚇得什麼似的。
「秉同——」老太太在醫師的急救下睜開了眼睛,嘴唇動了動!並沒發出聲音,我連忙趕過去,她的唇又動了動,像是在笑,我的淚不自覺滑了出來。
「媽!我在這裡。」我握住了她老人家冰涼的手。
她的眼睛看了看文莉,文莉也握住她的手。
她的唇邊出現了漣漪,愈來愈大,然後中止在那兒,護士發現不對,急急又叫了醫生來,就在那時候,老太太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