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並沒有因為生活上的不如意影響到心理的平衡,自有宗教做她的支撐點,她是耶穌忠實的信徒,甚至教會拿破侖說「以馬內利」。
不過她並沒希望改變我這個異教徒,這是她做人成功的地方。
她只不斷做些好菜改變我的胃口。
安蘭去後,這是我頭一回好好的工作,經常一天工作18個小時以止,像個狂人,但身體愈累,精神反而愈亢奮,也就愈吃不下東西,剛胖起來的地方都像漏了氣的玩具般消了下去,碧隨說得有理,要減肥何必去健身房,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工作是最好的減肥藥,效果彰著,還不會有副作用。
新聞界對我這次的展覽興趣十分濃厚,三番兩次透過畫廊,和我接觸,我若是抽出時間和他們周旋,別的事就甭做了。
這也是我不願意和文莉合作的最大原因,她八面玲瓏善於交際,非常地敬業,與我的性格大異其趣,若我們搭檔最後一定不歡而散,還不如永不開始的好。
對我沒接受她推薦的畫廊,她心裡有芥蒂。
她心裡對好多事情有芥蒂。
頭一樁是老太大死得不是時候,至少,老太太只是對我頻加暗示,並末正式「托弧」,所以,就算後事辦得再起勁,她依舊名不正言不順。
再者,是我處理新莊副都市中心的土地,接受的是第二家財團,這使她的顏面無光。但她風度好,裝聾作啞了半天,直到第三次打擊又接踵而至,這才受不了。
但我們都是成人,讓她早點死心,未嘗不是件好事,我專心畫畫,落得清淨。
這天早上,我正吃著沈嫂特別燉的人參雞當早餐,一打開報紙,就看到碧隨的消息,她穿著潔白的芭蕾舞衣,在半空中作飛躍狀,一身晶瑩剔透,逼人的青春氣息。
新聞上說,這個秘密武器提早曝光,是因為她還未正式為電視台效力,就毀約轉向某實力雄厚的跨國電影公司,電視台當然嚥不下這口氣,拿著合約和電影公司打起官司來。
但電視台未必打得贏,根據報社的法律顧問分析,那張合約還不算正式契約,因為許多細節沒有淡妥,只能算是委託書,而簽訂文件的是桂碧隨本人,她尚未成年,在民法上,屬於限制行為能力人,有關她的意思表示,就該得到法定代理人的允許,所以這張委託書的效力就要大打折扣。
不過電視台也不氣餒,報上說,內部的高級人員已在善擬對策,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
她小小年紀,就有本事把這些頭等的厲害角色攪得烏煙瘴氣,也算是有能力的了。
我吃過飯,還要回書室,只見碧隨跑了進來,急急地說:「拜託,讓我躲一躲。」
「你又惹什麼麻煩了?」
「如果有記者找我,就說根本不認識我。」她一頭鑽到樓上,拿破侖見她奔跑,也興奮極了,直撲翅膀怪叫連連,我拿罩子把它罩上,它這才安靜下來。
「記者找你作什麼?」我想想不對,跟上了樓,她站在大書櫃前叉著腰,煞有介事地瀏覽那些書。
這些書大部份都不是我的,每一本的靡頁裡都有象牙圖章蓋的「無雙堂藏書」,是老太太的典藏,她去世後,文莉不由分說就用卡車一股腦兒送來。還振振有辭說放在這兒比流進光華商場的舊書攤好。
她把我看成大學者,其實我哪兒有那等閒功夫,我讀書一向求精不敢求博,這其中大部份是珍貴的絕版書,若在白石居給蟲蛀了才是我的罪過。
「問那麼多幹嘛?」碧隨頂我一句。
「你怎麼一天到晚淨惹麻煩?」
「麻煩要找上門,我有什麼辦法?」她無可奈何地聳肩膀,她今天穿的是雪白的露背裝,小小年紀卻風情萬種,我站在門邊,離她遠遠地。
「如果躲得過,我倒贊成你躲,但如果躲不過呢?你不是白白折損風度?」
「你都知道了?」她驚訝地吐吐舌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笑:「誰教你做明星夢。」
「我才不喜歡,是他們硬要我簽字的,」她不屑地說:「我只想當現代舞團的第一女主角。」
「不管你喜不喜歡,惹出麻煩總是事實。」
「電影公司會替我解決。」
「你真的要去拍電影?」
「才不!」
「那你這樣做,不是耍人家嗎?」
「先混過去再說!」她笑嘻嘻,毫不以為意。
「這就是你的人生態度?」我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
「你生氣了?」她抬起頭,更襯出露在衣服外的脖頸修長——如果那件小得只有手帕大的布條也算得上是衣服的話。
「若有人該生氣,也還輪不到我。」
「為什麼?」她打破沙鍋問到底。
「我憑什麼對你生氣?」我蹙眉。
「你不能夠因為我愛你,就給我臉色看。」她的聲音低沉,意興闌珊。
啊哈!這個可怕的小鬼居然想教育我愛是什麼,只可惜她想當老師還太早了些。
「你也不能因為看不起我的愛,就看不起我。」她的齒牙鋒利,應該去競選議員,跟我抗衡,是百分之百的辜負人才。
我回身下樓,去畫我的畫。
不到兩分鐘,電鈴聲大作,按得那樣急那樣響,我起初還以為是警察呢,後來沈嫂來跟我報告,是雜誌社記者。
「說我不在。」我不耐煩地說。
「不是來找您,是找桂小姐的。」
原來是誤會了。
「要找桂小姐為什麼不去桂家找?」
「他們說看見桂小姐朝這裡來。」
「告訴他們這裡不姓桂,打發他們走,然後通知警衛,加強門戶,不要隨便放人進來。」
任何來找麻煩的人,都先該弄清楚一個事實——我這人最怕麻煩。
「謝謝你!」碧隨從太平梯下來,她不肯好好走,卻倒掛著身子,把臉探進來,即滑稽又荒唐,我的畫架正是對著窗口,不看她都不行。
「如果記者從湖邊路過就好了。」我嘀咕,「抓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