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麼回事!華重規夠不要臉。
「我有嗎?」我躺在椅上。
「你怎麼沒有,你嫉妒我。」
「嫉妒你什麼?」
「嫉妒我年輕、漂亮、有辦法!」她衝過來。看樣子孫國璽不給錢拍電影,她會殺人。
我輕笑。她說得可是卡洛琳公主?但就是公主,私生活不檢點,雖然年輕貌美,照樣不受人尊敬。
「你還笑得出來?」她生氣。
「你走吧!把門關好。」我打了個阿欠。中學時代那個教官說得對,寧可孤芳自賞,也不必狐群狗黨,敗壞清靜。
「你不解釋?」她頗失望我的態度。
當然,我的態度是眾矢之的。
「解釋什麼?我根本不曉得你為何對我發怒。」
「你破壞我。」她老調重彈,「我拍不成電影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是個可憐之人,每個人都以我未做過的事對我叫罵。
「嘉露!你聽好。」我坐了起來,「我一向不管人閒事,也不說人閒話,你爹做什麼,那是你家的事,你不能做什麼也是你家的事,我沒有興趣,你懂嗎?」
「可是華重規說你跟爹地講——小孩子拍什麼電影?你如果說了這句話,你就是龜孫子。」
「好吧!我是孫子。」
「你承認了?」她這下可逮著了。
「如果我不承認,你爹地就會變成孫子。」我無可奈何。
「你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是他說的。」
「他為什麼這樣說?」她追問。
「也許他一眼便看穿某個騙子。」
「華導演才不是,他得過獎。是名聞國際的大導演。」嘉露的小瞼發紅,我真奇怪像她這樣可愛的小孩,怎會有人忍心騙他?也許騙子專找小孩騙。
「獎一毛錢買一打。」
「你買一打來我看看。」她發火了。
「我沒那個閒錢。」我才懶得理她,野雞導演滿街是,颱風天吹掉的看板,砸死三個人當中便有一名。
「你嫉妒。」
又來了,不會換個新辭。
「好吧!我嫉妒,我心理變態,我什麼都是。」我又打了個呵欠,「你滿意的話可以走了吧。」
「越紅——」她急急地抓住我的手,「幫我一個忙,去跟爹地說——」
「我管不了誰的閒事。」我摀住耳朵,「別來煩我。」
「你不管我會後悔。」
我還沒聽過這種稀奇事。我會後悔?
「我一定要拍這部戲,爹地若不支持我,我會不惜一切——」
青蘋果需要不惜一切才拍得成電影?笑死人!問三歲孩子也知道,孫嘉露是天之嬌女,要什麼有什麼!
「我前些天才在報上看過,有不少人找你拍電影,你還急什麼?」
「我只要這一部。」嘉露急躁地說,「你不會懂的。」
「我當然不懂,我又貌醜又嫉妒。」
她聽我哈哈笑更加惱怒。
「告訴你華重規不是破爛,他是藝術家——」
「藝術家怎麼找不到知音來支持?」
「他有,我就是。」
偉大的千里馬,偉大的伯樂!
一個裝腔作勢,一個乳臭未乾。
她已經開始演戲,還演得如此認真。我又噗哧一笑;我真的無法不笑,比起越南、高棉、台灣真適合演喜劇。
「你敢笑我?」她拿起一隻枕頭扔了過來。
「不!我在慶祝你能扮演如此偉大的角色。」
「胡說些什麼?」
「你使我喜樂!」
「你當我是笑話!」她的臉脹成了豬肝色,「你會得到報應。」
「何必你詛咒,已經得到了。」
「你得到什麼?」
「一切。」我攤攤手,「包括你這個所謂的妹妹在內。」
「什麼是『所謂的妹妹』?你一直不肯承認我是你妹妹,到底我哪裡得罪你了?」
「我是阿貓、阿狗,怎麼敢胡亂攀扯。」
「早知道你嫌我,小的時候你就嫌我,嗚——沒有人喜歡我,大家都討厭我……」
六一哭二鬧三上吊。
女人最原始的古老把戲。
但到了廿世紀依舊管用。
我去見孫國璽。
因為我的寶貝妹妹哭。
她是現代的孟姜女。
孫國璽驚訝我的到來,我從未主動找過他。
「我有事,說完就走。」我打開皮包,「這是劇本,只要你看一眼,就算是交差了。」
「交什麼差?」
「嘉露要拍電影。」
「胡鬧!」他那兩道好看的眉毛一聳,充滿了男性魅力。我母親好福氣,得到了這樣出色的男子卻不知珍惜,讓他跟一個比我還小的歌星鬼混。
「她是認真的。」
「她憑什麼認真?十五歲!哼!」他冷笑,「她以為自己是布魯克雪德絲?」
沒想到他老先生居然也知道布魯克雪德絲,真是失敬得很。
嘉露十三歲便不與孫國璽說話,依我看,這倒是一個言和的好機會。
「她知道自己不是。布魯克雪德絲不會演國語古裝片,至少她說不來中國話。」
「古裝片?」
「華重規把聶小倩改寫了。」
「聶小倩?聊齋的故事?」
原來他還博知多聞,連聊齋都曾閱覽。
「香港那邊請了王祖賢拍,嘉露想和她別苗頭。」我說的是實話,香港看好王祖賢,宣傳大作特作,劇照拍得美如水仙,教天下女子望之興歎。
「嘉露憑什麼演聶小倩?」他說了四個字的成語——發育不全。
「古裝美女看不到胸脯,只要著臉,嘉露的臉漂亮。」
「漂亮什麼!哪個女人的五官不長在正確位置?」
「你嫉妒。」
「是嗎?」
「最好關心一下你的子女,先生,維持社會的安定是每個人的責任。」
「好吧!劇本留在這兒,我會考慮。」
我告辭了,臨走時他說;「明天晚上回來吃晚飯,別遲到。」
「我知道,先祝你生日快樂!」
回到公司,我趕緊打開保險櫃抽屜,找那副金袖扣,但是遍尋不獲。
我翻了每個抽屜、夾縫,甚至趴在地上看。
黃百成先生恰巧回來,一見我把頭伸到桌肚裡,立刻拔腿就溜。
「回來!」我大喝一聲,腦袋上全是蜘蛛絲,清掃女工懶惰的證據立刻彰顯無遺。
「有事?」他假笑,像魚臉。